字幕:这都是很好理解的元素,只是关于外婆,我知道是人类的一种血缘关东,通常她的年纪较大。她在血缘结构中的位置还需要你解释一下。

  伊文斯:“主,这不重要。您只需要知道她与孩子们的关系是很亲密的,她是孩子们最信任的人之一。”

  字幕:理解。

  伊文斯:“我把故事简化了一下:外婆有事外出,把孩子们留在小屋里,嘱咐他们一定要关好门,除了她之外不要给别人开门。外婆在路上遇到了狼,狼把外婆吃了。并穿上她的衣服装扮成她的样子,来到小屋前叫门。狼对屋里的孩子们说我是你们的外婆,我回来了,请把门打开。孩子们透过门缝看到它是外婆的样子,就把门打开了,狼进入小屋把孩子们也都吃了。主,您能理解这个故事吗?”

  字幕:完全无法理解。

  伊文斯:“那我可能猜对了。”

  字幕:首先,狼一直想进入小恰到好处吃掉孩子们,是吗?

  伊文斯:“是的。”

  字幕:它与孩子们进行了交流,是吗?

  伊文斯:“是的。”

  字幕:这就不可理解了,为了达到自己的日的,它不应该与孩子们交流的。

  伊文斯:“为什么?”

  字幕: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如果他们之间进行交流,孩子们就会知道狼要进屋吃掉他们的企图,当然就不会给狼开门了。

  伊文斯(沉默良久):“我明白了,主,我明白了。”

  字幕:你明白了什么?这一切不都是很明白的吗?

  伊文斯:“你们的思维对外界是完全暴露的,不可能隐藏。”

  字幕:思维怎么能隐藏呢?你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

  伊文斯:“就是说,你们的思维和记忆对外界是全透明的,像一本放在公共场合的书,或者说是在广场上放映的电影,或者像一个全透明鱼缸里的鱼,完全暴露,可以从外界一览无遗。哦,我上面说的一些元素您可能……”

  字幕:我都理解,这一切不是很自然的吗?

  伊文斯(沉默良久):“原来是这样……我的主,当你们面对面交流时,所交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能欺骗,不可能撒谎,那你们就不可能进行复杂的战略思维。”

  字幕:不只是面对面,我们可以在相当远的距离上交流。另外,欺骗和撒谎这两个词我们一直难以理解。

  伊文斯:“一个思想全透明的社会是怎样的社会,会产生怎样的文化、怎样的政治?你们没有计谋,不可能伪装。”

  字幕:计谋和伪装是什么?

  伊文斯:“……”

  字幕:人类的交流嚣官不过是一种进化的缺陷而已,是对你们大脑无法产生强思维电波的一种不得已的补偿,是你们的一种生物学上的劣势,用思维的直接显示,当然是效率更高的高级交流方式。

  伊文斯:“缺陷?劣势?不,主,您错了,这一次,您是完完全全地错了。”

  字幕:是吗?让我也想一想吧,很可惜,你看不到我的思想。

  这一次对话的间隔时间很长,字幕有二十分钟没有出现,伊文斯已经从船首踱到船尾了。他看到有一队鱼不断地从海里跃出,在海面上方划出一条在星光下银光闪闪的弧线。几年前,为了考察过度捕捞对沿海物种的影响,他曾经在南中国海的渔船上待过一段时间,渔民们把这种景象叫“龙兵过”,伊文斯现在感觉那很像映在海洋瞳孔上的字幕。这时,他自己眼腈中的字幕也出现了。

  字幕:你是对的,现在回想那些文献,我有些懂了。

  伊文斯:“我的主,你要真正弄懂人类的那些东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甚至怀疑,您最终是否有可能弄懂。”

  字幕:是的,真的是太复杂,我现在只是知道了自己以前为什么不理解你是对的。

  伊文斯:“我的主,您需要我们。”

  字幕:我害怕你们。

  对话中断了,这是伊文斯最后一次收到来自三体世界的信息。这时他站在船尾,看着“审判日”号的雪白的航迹延伸到迷蒙的夜幕中,像流逝的时间。

上部 面壁者

  危机纪年第3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4。21光年怎么看上去这么旧啊……

  面对着“唐”号正在建造的巨大舰体,吴岳心中首先浮上来的是这样一个念头。其实,他当然知道由于航母舰壳采用最新的汽液保护焊接工艺,会在锰钢板上产生大量并无大碍的污迹。加上闪动的焊弧光产生的效果,才使得即将完和的舰体看上去是他眼前这个样子。他努力让自己想象出“唐”号涂上灰色船漆后那崭新伟岸的样子,但并不成功。

  为“唐”号进行的第四次近海编队训练刚刚完成,在这次为期两个月的航行中,吴岳和站在他身旁的章北海成了两个尴尬的角色。由驱逐舰、潜艇和补给舰组成的编队归战斗群司令官指挥,他们将要指挥的“唐”号还在建造船坞之中,航空母舰本来要处于的位置由“郑和”号训练舰填补,有时干脆就空着。这期间吴岳常常在指挥舰上盯着那片空海发呆,那一片水面上,只有前方舰艇留下的航迹在交错中不安地躁动着,恰似他的心绪。这片空白最后真的能填上吗?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现在再看看建造中的“唐”号,他看到的已不仅仅是旧了,它甚至有一种古老的沧桑。面前的“唐”号仿佛是一座被废弃的古代巨型要塞,斑驳的舰体就是要塞高大的石墙,从密密的脚手架上垂下的一缕缕焊花好像是覆盖石墙的植物……

  这不像是建造,倒像是考古……吴岳怕自己再想下去,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章北海身上。

  “父亲的病怎么样了?”吴岳问。

  章北海轻轻摇摇头:“不好,也就是维持吧。”

  “你请个假吧。”

  “他刚住院时我已经请过一次了,现在这形势,到时候再说吧。”

  然后两人就义沉默了,他们之间每一次关于个人生活的交流都是这样,关于工作的谈话肯定会多一些,但也总是隔着一层东西。

  “北海,以后的工作在分量上可不比以前,既然我们一起到了这个位置上,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多沟通沟通。”吴岳说。

  “我们以前应该是沟通得很好吧,上级既然把我们俩一起放到’唐‘号上,肯定也是考虑了咱们以前在’长安‘号上成功的合作。”

  章北海笑笑说,仍然是那种让吴岳看不懂的笑,但他可以肯定这微笑是发自内心的,既然发自内心的东西都看不懂,那就根本没希望懂得他这个人了。成功的合作不等于成功的了解。当然,吴岳自己在章北海的眼中肯定是全透明的,从舰上的水兵到他这个舰长,章北海总是能轻易地看到他们内心深处,他肯定是最称职的政委。章北海在工作上也是很坦诚的,对于舰长,每件事前前后后都有很详细的交底。但他的内心世界对吴岳一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色,他总给吴岳这样的感觉:就这样傲吧。这样做最好或最正确,但这不是我所想的。这种感觉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后来越来越明显。当然,章北海做的往往是最好或最正确的,但他是怎么想的,吴岳就不知道了。吴岳一直坚持这样一个信条:在战舰指挥这个艰险的岗位上,两个指挥员必须很好地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所以这一点一直是吴岳心中的一个疙瘩。开始,他以为这是章北海对自己的某种防范,感到很委屈:在驱逐舰长这个不上不下的艰难岗位上,还有谁比自己更坦诚更没心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