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嘛,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谁知道未来医学是怎么回事儿?”

“真的对不起,大史。”

“没什么,都是工作嘛。我段再打扰你,是想着咱们以后还有可能见面,不过要是见不着了,那你就听我一句话。”

“你说吧。”

史强沉默良久,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罗兄,我史家四百多年后的延承,就拜托你了。”

电话挂断了,罗辑看着天空,那架无人机已经消失,如洗的蓝天空荡荡的,就像他这时的心。

“你是给史叔叔打电话吗?”庄颜问。

“是,你见过他?”

“见过,他是个好人,我走的那天,他不小心把手弄破了,那血止也止不住,好吓人的。”

“哦…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你在干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让我帮你。”

这时,森林已经完全消失了,雪山的前面只剩下草原,在银白和嫩绿两种色彩中,世界的构图显得更加简洁和单纯了,在罗辑的感觉中,面前的大自然正在变得越来越像身边这位少女。他注意到,庄颜的眼中这时透出一丝忧郁,甚至觉察到她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颜颜,怎么了?”罗辑问,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心想既然大史能这么叫她,我也能。

“想一想,这样美的世界。很多年后可能没有人看了,很难过的。”

“外星人不是人吗?”

“我觉得,他们感受不到美。”

“为什么?”

“爸爸说过,对大自然的美很敏感的人,本质上都是善良的,他们不善良,所以感受不到美。”

“颜颜,他们对人类的政策,是一种理性的选择,是对自己种族生存的一种负责任的作法,与善良和邪恶无关。”

“我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呢…罗老师,你将来会见到他们的,是吗?”

“也许吧。”

“如果他们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而你们在末日之战中又打败了他们,嗯,那你们能不能…”庄颜歪头看着罗辑,犹豫着。

罗辑想说后一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又不忍心说出来:“能怎么样?”

“能不能不把他们赶到宇宙中去,那样他们都会死的,给他们一块地方,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生活,这样多好啊。”

罗辑在感慨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指指天空说:“颜颜,你刚才的话不是只有我在听。”

庄颜也紧张地看看天空:“啊…是的,我们周围一定飞着很多智子!”

“也可能这时听你说话的,是三体文明的最高执政官。”

“你们都会笑我的吧?”

“不,颜颜,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罗辑这时有一种握住她的手的强烈愿望,她那纤细的左手也就在方向盘旁边,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我在想,其实真正有可能拯救世界的,是你。”

“我吗?”庄颜笑起来。

“是你,只是你太少了,哦,我是说你这样的人太少了,如果人类有三分之一像你,三体文明真的有可能和我们谈判,谈共同生活在一个世界的可能性,但现在…”他也长叹了一声。

庄颜无奈地笑笑:“罗老师,我挺难的,都说毕业后走向社会,就像鱼儿游进了大海,可大海很浑,我什么郭看不清,总想游到一处清清的海,游得好累…”

但愿我能帮你游到那个海域…罗辑在心里说。

公路开始上山,随着高度的增加,植被渐渐稀疏,出现了裸露的黑色岩石,有一段路,他们仿佛行驶在月球表面。但很快,汽车开上了雪线,周围一片洁白,空气中充满着清冽的寒冷。罗辑从车后座上的一个旅行袋中找出羽绒服,两人穿上后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个路障,道路正中的一个醒目的标志牌上有这样的警示:这个季节有雪崩危险,前方道路封闭。于是他们下车,走到路旁的白雪中。

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周围的雪坡处于阴影中,纯净的雪呈现一种淡蓝色,似乎在发着微弱的荧光,而远方如刀锋般陡峭的雪峰仍处于阳光中,把灿烂的银光撒向四方,这光芒完全像雪自己发出的,仿佛照亮这世界的从来就不是太阳,而只是这座雪峰。

“好了,现在画里都是空白了。”罗辑伸开双手转了一圈说。

庄颜欣喜地看着这洁白的世界:“罗老师,我真的画过一幅这样的画!远看就是一张白纸,画幅上几乎全是空白,近看会发现左下角有几枝细小的芦苇,右上角有一只几乎要消失的飞鸟,空白的中央,有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儿…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能想象出来,那画儿一定很美的…那么,庄颜,就在这空白世界里,你有兴趣知道自己的工作吗?”

庄颜点点头,很紧张的样子。

“你知道面壁计划是什么,它的成功依赖于它的不可理解,面壁计划的最高境界,就是除了面壁者本人,地球和三体世界都无人能够理解它。所以,庄颜,不管你的工作多么不可思议,它肯定是有意义的,不要试图去理解它,努力去做就是了。”

庄颜紧张地点点头:“嗯,我理解,”她又笑着摇摇头,“呵,不不,我是说我知道。”

罗辑看着雪中的庄颜,在这纯洁雪白几乎失去立体感的空间中,世界为她隐去了,她是唯一的存在。两年前,当他创造的那个文学形象在想象中活起来的时候,罗辑体会到了爱情;而现在,就在这大自然画卷的空白处,他明白了爱的终极奥秘。

“庄颜,你的工作就是:使自己幸福快乐。”

庄颜睁大了双眼。

“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女孩儿,是面壁计划的一部分。”

庄颜的双眸中映着那照亮世界的雪峰的光芒,在她纯净的目光中,种种复杂的感情如天上的浮云般掠过。雪山吸收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声音,寂静中罗辑耐心地等待着,终于,庄颜用似乎来自很远的声音问道:

“那…我该怎么做呢?”

罗辑显得兴奋起来:“随你怎么做啊!明天,或是我们回去后的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作为面壁者,我会尽可能帮助你实现一切。”

“可我…”女孩儿看着罗辑,显得很无助,“罗老师,我…不需要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