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阻力作用于球体的原因。”

“能让它缩回十一维,变成普通质子大小吗?”

元首问。他的话音未落,科学执政官惊恐地对智子喊道:“注意,这不是指令!”

智子一号明白。

“元首,如果缩回十一维,我们就永远失去它了。当智子缩减到普通微观粒子的大小时,它内部的传感器和I/O接口将小于所有电磁波的波长,这就意味着它无法感知宏观世界,也无法接收我们的指令。”

“可我们最终是要让它恢复为一个微观粒子的。”

“是的,但那要等到智子二号、三号和四号建成。一个以上的智子,能够通过某些量子效应,构成一个感知宏观世界的系统。举个例子:假设一个原子核内部有两个质子,它们相互之间会遵循一定的运动规则,比如自旋,可能两个质子的自旋方向必须是相反的。当这两个质子被从原子核中拆开,不管它们相互之间分离到多大距离,这个规则依然有效;改变其中一个质子的自旋方向,另一个的自旋方向也必然立刻做出相应的改变。当这两个质子都被建造成智子的话,它们之间就会以这种效应为基础,构成一个相互感应的整体,多个智子则可以构成一个感应阵列,这个阵列的尺度可以达到任意大小,可以接收所有频段的电磁波,也就可以感知宏观世界了。当然,构成智子阵列的量子效应是极其复杂的,我这种说明只是个比喻而已。”

其后三个质子的二维展开都是一次成功,每个智子的建造时间也只有—号的一半。智子二号、三号和四号建成后,四个智子构成的量子感应阵列也顺利建立。

元首和全体执政官再次来到了巨摆纪念碑下。在它们上方,悬浮着四个已经缩至六维的智子,在每个晶莹的镜面球体冲,都各自映出了一轮正在升起的太阳,不由让人想起那些曾出现在太空中的三维体眼睛。

智子阵列,连续维度收缩至十一维。

指令发出后,四个镜面球体消失了。科学执政官说:“元首,智子一号和二号将飞向地球,凭借着存贮在微观电路中庞大的知识库、智子对空间的性质了如指掌,它们可以从真空中汲取能量,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高能粒子,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航行。这看起来违反能量守恒定律,智子是从真空结构中‘借’用能量,但归还遥遥无期,要等到质于衰变之时,而那时离宇宙末日也不远了。

“两个智子到达地球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定位人类用于物理学研究的高能加速器,然启潜伏于其中。在地球文明的科学水平上,对物质深层结构研究所采用的基本方法,就是用经过加速的高能粒子撞击选定的靶标粒子,当靶标粒子被撞碎后,对结果进行分析,以图找出反映物质深层结构的信息。在实际的实验中,是用含有靶标粒子的物质作为撞击目标,物质的内部几乎全是空的,如果一个原子有一座剧院那么大,原子核则只是悬浮在剧院中的一个核桃。所以,成功的撞击是十分罕见的,往往在大量的高能粒子长时间袭击靶标材料后才发生一次,这种试验就像是从夏天的一场暴雨中,找出颜色稍有不同的一个雨点。

“这就给了智子一个机会,使它可以代替靶标粒子去接受撞击。由于它具有很高的智能,通过量子感应阵列,它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精确判断轰击粒子的轨迹,然后移动到适当的位置。所以,对智子撞击的成功率,是对普通靶标粒子的上亿倍。当智子被撞击后,它就会有意给出错误和混乱的结果,即使偶尔有对预定靶标粒子正确的撞击发生,地球物理学家们也不可能将正确的结果从一大堆错误结果中分辨出来。”

“这样,智子不是也被消耗了吗?”军事执政官问。

“不会的,质子已经是组成物质的基本结构,与一般的宏观物质是有本质区别的,它能够被击碎,但不可能被消灭。事实上,当一个智子被击碎成几部分后,就产生了几个智子,而且它们之仍存在着牢固的量子联系。就像你切断—根磁铁,却得到了两根磁铁一样。虽然每个碎片智子的功能会大大低于原来的整体智子,但在修复软件的指挥下,各个碎片能迅速靠拢,重新组合成—个与撞击前一模一样的整体智子。这个过程是在撞击发生后,碎片智子在高能加速器气泡室或乳胶感光片上显示出错误结果后完成的,只需百分万之一秒。”

又有人问:“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地球人用某种方法将智子识别出来,然后用一个强电磁场将其捕获,并禁锢起来?质子是带正电荷的。”

“这更不可能了。要识别出智子,就需到人类在物质深层结构研究上的突破,但高能加速器都变成了一堆废铁,这种研究又如何进行呢?猎人的眼睛已经先被他要射的猎物抓瞎了。”

“地球人还有一个笨办法,”工业执政官说,“他们可以建造大量的加速器,超过我们建造智子的速度,那么,地球上总有某台加速器中没有智子潜伏,会得到正确的结果。”

“这是智子计划中最有趣的一点!”这个问题使科学执政官兴奋起来,“工业执政官先生,您不必担心建造大量的智子会使三体世界的经济崩溃。我们不必这么做,也许还会再建造几个智子,但不会更多,事实上,有这两个就足够了,因为每个智子在行为上是多线程的。”

“多线程?”

“这是古老的串行计算机的一个术语,那时计算机的中央处处器每一时刻只能运行单—的程序,但由于其速度很快,加上中断的调度,在我们处于低速层面的观察者看来,计算机是在同时运行多个程序。你知道,智子能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运动,地球世界相对于光速而言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如果智子以这个速度在地球上不同的加速器间巡回,那么在地球人看来,它就像同时存在于每台加速器中,能够几乎同时在所有加速器中制造错误的撞击结果。

“我们计算过,每个智子可以控制多达一万台次高能加速器,而地球人建造一台这样的加速器就需要四五年的时间,从经济和资源的角度看也不可能大量建造。当然,他们可以拉大加速器间的距离,比如说在他们星系的各个行星上建造,这确实能破坏智子的多线程操作,但在这样长的时间内,三体世界再造出十个或更多的智子也不困难。越来越多的智子将在那个行星系中游荡,它们合在一起也没有细菌的亿万分之一那么大,但却使地球上的物理学家们永远无法窥见物质深处的秘密,地球人对微观维度的控制,将被限制在五维以下,别说是四百五十万时,就是四百五十万亿时,地球文明的科学技术也不会有本质的突破,它们将永远处于原始时代。地球的科学已被彻底锁死,这个锁是如此牢固,凭人类自身的力量是永远无法挣脱出来的。”

“真是大妙了!请原谅我以前对智子工程的失敬。”军事执政官由衷地说。

“事实上,地球目前只有三台达到了可能取得突破性研究成果所需能级的加速器,智子一号和二号到达地对后将几乎处于闲置状态。为了充分利用它们的工作能力,除对三台加速器进行干扰外,我们还为智子安排了其他的工作,它们将成为实施神迹计划的主要技术手段。”

“智子能够制造神迹?”

“对地球人而言,是的。大家都知道,高能粒子可以使胶片感光,这也是地对原始的加破器显示单个粒子的手段之—,智子在高能态上每穿过—次胶片,就在上面产生一个感光点,它们来回穿过,就可以将这些点达成—排字母或数字,甚至图形,像绣花一样。这个过程速度极快,远快过地球人的相机拍照时胶片的感光速度。另外,地球人的视网膜与三体人类似,这样高能智子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在他们的视网膜上打出字母、数字成图形…如果说以上这些小神迹能使地球人迷惑和恐惧的话,那下一个巨型神迹足以把那些虫子科学家吓死:智子能使他们眼中的宇宙背景辐射发生整体闪烁。”

“这对我们的科学家也很恐惧,怎样做到呢?”

“很简单,我们已经编制了使智子自行二维展开的软件,展开完成后,用那个巨大的平面包住地球,这个软时还可以使展开后的平面是透明的,但在宇宙背景辐射的波段上,其透明度可以进行调节…当然,智子进行各种维度的展开时,可以显示更宏伟的‘神迹’,相应的软件也在开发中。这些‘神迹’将制造一种足以将人类科学思想引上歧途的氛围,这样,我们可以用神迹计划对地球世界中物理学以外的科学形成强有力的遏制。”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把已有的四个智子全部发往地球呢?”

“量子感应是超距的,即使四个智子分处宇宙的两端,感应照样可以在瞬间传递,它们构成的量子阵列依然存在。把三号和四号智子留在这里,它们就可以实时接收位于地球的一号和三号智子发回的信息,这样就实现了三体世界对地球的实时监视。同时,智子阵列也使三体世界能够与地球文明中的异己分子进行实时通讯。”

“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战略步骤,”元首插话说,“我们将通过智子阵列,把三体世界对地球文明的真实意图告诉地球人。”

“这就是说,我们将告诉他们,三体舰队将通过长期禁止地球人生育,使这个物种从地球上消失?”

“是的,这样做有两个可能的结果:其一是使地球人抛弃一切幻想决一死战,其二是他们的社会在绝望和恐惧中堕落、崩溃。通过对已经收到的地球文明信息进行仔细研究,我们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不知什么时候,初升的太阳又消失在地平线下,日出变成了日落,三体世界的又一个乱纪元开始了。

就在叶文洁阅读三体世界的信息时,作战中心正在召开另一次重要会议,对被夺取的信息进行初步研究。会前,常伟思将军说:“请同志们注意,我们的会议现在可能已经在智子的监视之下了。以后,任何秘密都将不复存在。”

他说这句话时,周围还是熟悉的一切,拉下的窗帘上摇曳着夏天的树影:但在所有与会者眼中,这个世界已经不同于以往了,他们感觉到了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盯着自己,在这双眼睛下,这个世界已经无处躲藏。这感觉将缠绕他们一生,连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无法逃脱。人类要经过许多年,才能在精神上适应这种处境。

就在常伟思说完这句话的三秒钟后,三体世界与地球叛军之外的人类进行了第一次交流,这以后,他们就中断了与地球三体叛军降临派的通讯。在所有与会者的有生之年,三体世界再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这时,作战中心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了那个信息,就像汪淼看到倒计时一样,信息只闪现了不到两秒钟就消失了。但所有人都准确地读出了它的内容,它只有五个字——

你们是虫子!

34.虫子

“看完那些,你一定想到了三年前因球状闪电研究发现的宏原子,那可是你最辉煌的时代。”汪淼对丁仪说,他们此时正在丁仪家宽散空旷的客厅中,两人都靠在那张台球桌旁边。

“是啊,我一直在建立宏原子的理论,现在受到了启发:宏原子很可能就是普通原子在低维度的展开。这种展开是由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自然力完成的,展开可能发生在宇宙大爆炸后不久,也可能现在仍然时时刻刻都在进行。也许,这个宇宙所有的原子在漫长的时间里最后都会展开到低维,我们宇宙的最终结局是变成低维度原子构成的宏宇宙,这也可以看作一个熵的增长过程吧…当时以为,宏原子的发现能给物理学带来突破,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丁仪说,起身道书房去翻找什么。

“为什么呢?既热我们可以捕获宏原子,难道不能绕开高能加速器,直接从宏原子中研究物质的深层结构吗?”

“当初是这么想的,”丁仪从书房中走出来,手离拿着一个精致的银边相框,“现在看来很可笑。”

他弯腰从脏乱的地板上拾起一个烟头:“还是看这个过滤嘴吧。我们说过它的二维面积展开来有客厅这么大,但要是真的展开了,你能从那个平面上研究出过滤嘴曾经的三维结构吗?当然不可能,那些三维结构的信息在展开时已经消失了,像打碎了的杯子不可能还原,原子在自然状态下的低维度展开是不可逆的过程。三体科学家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对粒子低维展开的同时保留了高级结构的信息,使整个过程成为可逆。而我们要研究物质深层结构,还只能从十一维微观维度开始,也就是说,离不开加速器。打个比方:加速器是我们的算盘和计算尺,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可能发明出电子计算机来。”

丁仪让汪淼看那个相框中的照片。照片上,一名年轻美丽的少校女军官站在一群孩子们中间,她目光清澈,动人地微笑着。她和孩子们站在一片修剪得很好的绿草坪上,上面有几只白色的小动物。在他们的后面,有一幢很高大的厂房一样的建筑,墙上画着色彩鲜艳的卡通动物,还有气球、鲜花什么的。

“在杨冬之前认识的?你的生活够丰富的。”汪淼看着照片说。

“她叫林云,对球状闪电研究和宏原子的发现做出过关键性的贡献,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发现。”

“我没有听说过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