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第八天,我在雷电所打开电脑,登陆到新概念的服务器上,发现计算结果的回传停止了,最后传来的是一个文本文件,里面的内容如下:

  我们在用最微薄的资金从事人类最伟大的事业,却也受到这样可耻的骚扰,你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SETI@home项目主管诺顿·帕克

  我一时像掉进冰窟里,心灰意冷,连给林云的电话都懒得打了,但她先来了电话。

  “我知道了,但我不是为这事。”她回答我的问话时说,“你看一下我们旧网页上的留言薄!”

  我打开我们的那个主页,看到在留言薄上又增加了一条英文留言:

  我知道你们在计算什么,BL,别浪费生命了,来找我!

  ——俄罗斯联邦新西伯利亚州诺克思柏科市24街106幢561号

  BL是球状闪电的简称。

  西伯利亚

  “听,松涛声!”林云兴奋地说,但我没有那个雅兴,只顾裹紧大衣。在纷飞的雪雾中,远方的山峰只有模糊的影子。

  班机从莫斯科飞了四个小时在新西伯利亚机场降落,我心中的陌生感比一星期前在莫斯科机场降落时又深了一层,只有想到这里离中国更近了,才感到一丝安慰。

  接到那个留言后,我们本能地感觉到这信息后面有很多东西,但我做梦都想不到真的会有到西伯利亚来的机会。一周后,林云通知我同她一起参加一个技术顾问团赴俄罗斯,她告诉我,中俄两国关于在中国境内组装苏30歼击机的谈判已基本完成,这个顾问团是随一个低级别的军事代表团赴俄敲定一些细节问题,我是顾问团中惟一的一名雷电专家。我感到这事绝非巧合,就问林云她是怎么搞到这种机会的,她神秘地说:

  “我使用了一次特权,这种特权在找大型机时我都没用,这次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我不知她说的特权是什么,也没问下去。

  到莫斯科后,我发现在代表团的活动中自己根本没事可干,林云也一样。我们跟着代表团访问了苏沃霍夫设计局,又跑了军工联合体的几个装配厂。

  在莫斯科的一个傍晚,林云向团长请假后出去了,深夜才回到饭店。我去她的房间看她,见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眼睛红着,脸上有泪痕,这让我很惊奇,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不会哭的。她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不好问,以后在莫斯科的三天里,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从这件事我发现,林云的生活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代表团登机回国时,我俩却登上了飞行方向基本相同但目的地近得多的飞机。其实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并不比从北京去近多少。

  我们在机场找到了一辆车去诺克思柏科市,司机告诉我们要走60公里路。冰雪覆盖的公路两旁,是无边无际纷飞的雪雾和黑色的丛林。林云能讲一口不算流利的俄语,她和司机好象很谈得来。那司机扭头看了一眼冻得发抖的我。似乎同情我不能加入他们的谈话,突然改用很流利的英语继续对林云说:

  “……科学城源自50年代末的一个浪漫的想法,这种想法充满了当时的那种单纯和天真,一种创造新世界的理想主义。其实,它并不像你们所听到的那么成功:它远离大都市去,交通困难限制了科技辐射作用,徒劳地与大都市抗争,最后不得不眼看科研人才迁往更大更理想的城市……”

  “您可不像是干出租的。”我评论道。

  林云介绍说:“这位先生是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的研究员,他……您刚才说您的专业是?”

  “我从事远东经济区的未开发地区资源综合规划研究,一项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谁都用不着的学问。”

  “您失业了?”

  “还没有,今天是星期天,我这两天挣的钱要比一个星期的工资多。”

  汽车驶进了科学城,两旁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在雪雾中掠过,有一次,我肯定看到了一尊列宁的塑像。这是一个让人产生怀旧感的城市,那些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并不能让人产生这种感情,它们太旧了,旧得与你没有关系,旧得让人失去了感觉。但像这样年轻的城市,却使你想起一个刚刚逝去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你度过了你的童年和少年,那是你自己的上古时代,你自己的公元前。

  车停在了一幢5层楼前,这里可能是一个住宅区,一排排的楼房看上去一模一样。司机在离开时从车窗里对我们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这是城里最便宜的住宅区,但这里住着的可不是最便宜的人。”

  我们进门后,里面很黑,这是50年代的那种天花板很高的住宅楼,门厅的墙上贴着几张各个政党地方选举的招贴画,再往里就只能摸索着前行了。我们借着打火机的光辨认着门牌,一直上到5楼,绕过楼梯口,我举着已烫手的打火机正要找561号,听到一个浑厚的男音在什么地方用英语喊:

  “是你们吗?为BL来的?左手第三个门。”

  我们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房间给人两个相矛盾的感觉:首先觉得很暗,然后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很刺眼。房间里有一股浓烈的酒味。这里到处堆着书,显得有些乱,但还没有到失去控制的地步。一台电脑的屏幕闪动了一下就灭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电脑前站起来,他胡须很长,脸色有些苍白,年龄看上去有50多岁。

  “在这住久了,听楼梯响就知道来的是生人,而能到这来的生人,只有你们了。我相信你们会来的。”他打量了我们一眼,“很年轻,同我刚开始这可悲的人生时一样。中国人?”

  我们点点头。

  “我父亲50年代到过中国,作为一个水电工程师,帮助你们建设三门峡水电站,听说帮了倒忙?”

  林云想了想说:“好象是,你们没考虑到黄河的泥沙淤积,所以那个大坝会给上游造成了洪灾,至今不敢蓄水。”

  “啊,又一个失败,那个浪漫时代留给我们的记忆只有失败了。”

  “亚历山大·格莫夫。”他自我介绍说,我们也做了自我介绍,他又打量了我们一眼,这一次目光更加意味深长,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很年轻,你们还是值得救的。”

  我和林云惊诧四对视了一眼,然后使劲猜他那句话的含义。格莫夫把一大瓶酒和一个玻璃杯放到桌子上,然后到处翻找着什么,我注意到电脑两旁空酒瓶林立。我和林云又乘机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现在才明白刚近来时产生那种矛盾的感觉是什么原因了:这个房间的墙壁都贴着黑纸,简直像一间暗室。年久失修的墙里渗出的水浸掉了颜色,使黑墙上出现了许多的白线和白斑。

  “啊,找到了,真该死,我这很少来人。”格莫夫又把两个空杯子放带桌子上,然后向三个杯子里倒满了酒,这是那种私酿的伏特加,呈白色的浑浊状,那是喝茶用的大玻璃杯子。我声明自己不能喝这么多。

  “那就让这位姑娘替你喝。”格莫夫冷冷地说,然后把自己那杯干了,接着又满上。

  林云倒没推辞,令我咋舌地把那一大杯干了,伸手拿过我那杯又喝下去一半。

  “您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对格莫夫说。

  格莫夫不说话,只是给自己和林云倒酒。他们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好长时间不做声。我看看林云,想让她说些什么,她似乎传染上了格莫夫的酒瘾,又一下子灌下去半杯,然后双眼只勾勾地看着前方。我着急了,用一个空杯子在桌子上礅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偏头向旁边的墙上示意了一下。

  我再次注意到那奇怪的黑墙,发现那些黑纸上还有一些模糊的图象,凑近仔细看,发现那都是些大地上的景物,建筑树木之类,好象是在夜间拍的,都很模糊,大部分呈黑色的剪影。再看那些白斑和线条,我的血液顿时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