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叶青衫答应着。他想了一下又说,你们的工作还能加快些吗?

  何夕转过头来说,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工作已经足够快了。

  叶青衫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如果需要更多的血的话我能提供,我的身体很好。你们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影响进度。

  何夕稍愣,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我们的血眼下够用了。

  我想去看看小菲。叶青衫突然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4】

  我是叶青衫。请问你们通知我来有什么事?叶青衫环视着眼前这间大屋子,由于赶路他有些喘。这时他看见老麦走了过来。

  是我叫人通知你来的。老麦还跟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是眼镜的度数似乎加深了些。

  到办公室谈吧,有点小事。

  叶青衫刚进门便看到了满天的星星那是老麦的书生之拳的力量。你这个狗杂种王八蛋。老麦粗俗地骂道,白净的脸庞变得扭曲。是你害了林小菲。

  小菲出了什么事。叶青衫顾不得还手,他直感到出事了。

  你还装糊涂。老麦双眼瞪得很大,林小菲上次在我这儿作了一个检查,她感染了HIV.

  叶青衫看不出老麦有开玩笑的意思,一时间他简直懵了。HIV,小菲感染了HIV,这怎么可能。他求助地看着老麦,期待对方突然露出捉弄的笑脸来,但是他失望了。

  按规定病人应该首先知道自己的病情,老麦说,但是我没勇气告诉她。如果你有这个勇气的话倒可以试试。老麦仇恨地瞪着叶青衫,你有什么可说的。

  说……什么……叶青衫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过了一会儿他稍稍镇定了些。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他问。

  老麦伸出戴有手套的双手说,知道我为什么必须戴上手套才敢揍你吗?你是病人的丈夫,极有可能也感染上了HIV.

  你现在必须作检查,老麦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查过林小菲以前的病历,她从未有过输血史。我认定就是你把HIV传给林小菲的,我认定。老麦仿佛失去了控制地大吼道。

  几天后叶青衫的检验报告出来了。老麦拿着报告单一语不发,脸上是古怪的神情。叶青衫坐在老麦对面的凳子上,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他。他突然觉得自己作这个检验根本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老麦说得对,小菲感染了HIV,除了是自己传染给她的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吗?叶青衫有些无奈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出口气。只能是那次了,就那一次……

  先生我们别唱了。你看他们几个都上楼去了。圆脸小姐猩红的嘴几乎碰着叶青衫的脸,一股热气在他的耳边扫来扫去。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空的啤酒瓶和乱七八糟的小吃食,电视里有一大群人热烈地晃来晃去,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正拼命嘶吼着。

  叶青衫的头晕乎乎的,记忆中他从没喝过像今天这么多酒,也许是今天太高兴了。没想到第一次出来拉广告就遇上老同学正好在对方单位里管事,结果轻轻松松就谈成了。当然,在接下来的酒宴上叶青衫也就多喝了几杯。在叶青衫的记忆里自己是不胜酒力的,记得十岁的时候他偷了大人的酒来喝,结果一杯下肚便晕乎乎的,不敢再饮。此后一直到十来年后在大学里他才喝了生平第二杯酒,结果又是晕乎乎的,从此叶青衫便滴酒不沾了。今天他一上桌便大义凛然地说自己一定舍命陪君子,然后便仰脖子倒下一杯酒说,好了,我已经说到做到了。桌上的人全起哄说不算不算,但叶青衫坚决不再端杯。这时老同学说了句我敬你一杯,一杯就行。叶青衫推了半天终于拗不过喝了,头还是一阵阵的晕。这下算是开了头,叶青衫便见到一只只酒杯都仿佛风车般在自己眼前轮番上场。几圈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

  头晕,他每喝下一杯酒都指着太阳穴的位置说一声,我不能再喝了。但是风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头晕,晕得厉害,我说过我不会喝酒的。叶青衫又说了一句,然后又是一杯酒。

  桌子上已经有些乱了,一些人开始频频地起身上洗手间。老同学眼睛已经红了,他有些惊奇地看着稳如泰山的叶青衫。你光是头晕吗?他问。叶青衫想了想,然后点头。原来你光头晕,老同学玩着手里的杯子,但是没有敬酒的意思。我们找地方玩玩吧,老同学说。

  圆脸小姐见叶青衫没作声,起身到门边摁下反锁。不知怎么搞的电视里换了画面,白花花的肉团充斥了屏幕,伴音撩人不已。叶青衫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起来,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圆脸小姐的嘴已经凑了上来。我想,圆脸小姐在叶青衫的耳根子喘着粗气说,先生你好帅。同时她的手牵着叶青衫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口里呻吟着。叶青衫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心里知道这一切只是圆脸小姐的生意经,但是,似乎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帅。小菲到外地培训已经走了半个月,而且还要半年才回得来。叶青衫的头真是晕极了……

  老麦放下报告。他的眼神变得更古怪了,一语不发地盯着叶青衫看。

  告诉我实情吧,叶青衫说。

  你的病毒抗体检测是阴性,也就是说你没有被感染。老麦语气平静地说。明天带林小菲来一趟,我们打算给她复查一下。

  【5】

  你现在不能出去,何夕的口气不容置疑,你要遵守我们的安排。

  叶青衫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何夕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不死心地说,就半小时,我就去半小时,我看一眼就回来,就一眼。他求助地看着一旁的肖野。肖野自然明白叶青衫眼里的意思,他嗫嚅着想开口说话,但何夕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

  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因为你想回家看看,我们派出了多少人保护你。何夕没好气地说,你该明白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现在外边有人出上千万的价码来抓你。想想那个叫裴运山的家伙,上回要不是你运气好这会儿早变成干尸了。

  我不管,叶青衫突然流出了眼泪,我要去看她。我要去守着她。他冲动地朝外奔去。何夕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叶青衫快要冲出门的时候才冷不丁地说,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叶青衫像是被重物击中了般立刻僵立当场。他转头看着何夕说,你们不能那样做。

  何夕咧嘴一笑,我们也不想那样做,不过只要你不遵守约定的话我们就会说出林小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到时候包括她的父母以及朋友在内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眼里纯洁可爱的林小菲原来并不是得的什么普通的传染病,而是让常人难以开口的艾滋病。

  我们不能那样做,肖野脱口而出,我们有责任为病人保密。他看上去很吃惊,似乎想不到何夕会这样说。

  何夕的眼睛猛地一横,你懂什么,他恼怒地说,什么是责任,我就是要说,林小菲得的是艾滋病,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是AIDS.我说的是实话。

  不,求你不要说那个词,不要。叶青衫抱住头蹲下,他的肩膀不可抑止地颤动着,眼泪滴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所以你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何夕满意地点头,我已经安排医院给林小菲最好的治疗,她的情况相当不错。你惟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同我们配合,其它的事都不要去想。相信我吧,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好好考虑吧。

  何夕说完便丢下叶青衫独自朝办公室走去,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正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里忙碌着。何夕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进办公室,但是刚一进门笑容便消失了。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几秒钟后一幅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看上去是躺在病床上的一个人,病人的头发已经半秃,面色蜡黄,眼眶深陷,嘴唇溃烂,长满酵菌泡泡,皮肤紧绷在骨头上,像一把收起来的伞。身体上面分布着许多铅灰色肿胀的卡普西氏肉瘤疙瘩,那是一种皮肤血管癌。病人身上许多部分长着褥疮,有些已经变成了流脓的小洞。病人身材中等,但体重绝对超不过三十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