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4受了表扬之后有些脸红,露出几分害羞的神色憨憨地低下了头,一缕口涎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被子上,与原先的那些污迹混在了一起。他对口涎拉出的亮线显然有了兴趣,伸手揽住那道悬在空中的粘液,一牵一牵地把玩着,两眼笑得发痴。

格林小姐看到2074一边玩一边在念叨着什么,她注意地听了几秒钟,那好象是一个词。

“楼梯……那儿有个楼梯……”

格林小姐叹口气,楼梯,又是楼梯,从2074入院开始他就不停地在告诉每个人有一个楼梯。格林小姐撑起身,推着小车向准备出门到下一个房间去。这时突然有一个男人拿着一页纸冲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喊,“何夕,谁是何夕?”

格林拦住来人,“马瑞大夫,你找谁?”

来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四下里搜索着。然后像是有大发现般地叫道,“2074,对啦,就是你。”他冲到床前对着那个正在玩口水的男人说,“恭喜阁下,你的病全好了,可以出院啦。来,签个字吧。”

何夕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有些害怕地往格林小姐身后躲去。“吃了。”他露出讨好的笑容指着腹部说,“我吃过药了。”

马瑞不耐烦地把一支笔朝何夕手里塞去,“你已经病愈了,该出院了。”他厌恶地皱了下眉,“我就知道免费治疗只会养出你们这些懒东西,好吃好喝又有人侍候,这一年多可真是过的好日子呢。别装蒜了,检验报告可是最公正的。”

何夕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的笔和面前这个嗓门粗大的男人,象是急得要哭。过一会儿他突然调转笔尖朝嘴里塞去。

“这不是药。”格林小姐急忙制止了何夕,她转头对着马瑞说,“你是不是弄错了,虽然我只是一个护士,但我一直负责看护这个病人。我能够确信他还不到出院的时候。”

“那我可不管。”马瑞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反正上面安排这个病人出院。如果是病人自己出钱的话他愿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过这可是免费治疗。现在上边让他出院,以后也不会给他拨钱了,你叫我怎么办。”

“可是他的病真的没好。”格林看着何夕,“他这个样子出去只能是一个废物。”

“这不是我管得了的。给他收拾一下吧,病人的家属还等在外边呢,以后自然由他们来管他,可没咱们什么事。”

格林小姐不再有话,马瑞说得对,这不是她管得了的事情。格林将何夕的手放到马瑞的手里说,“你跟着他去。”

何夕害怕地想要挣脱马瑞的手,但是格林小姐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片刻之后这间狭小的病房里便只剩下了格林小姐一个人。她低头理着床褥,但是却静不下心来。走了,那个病人。格林有些神思恍惚地想,他还是一个病人,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可我们居然让一个根本没有痊愈的病人出院,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五)

牧野静刚刚走进会议室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抑。在这间足以容纳一百人的房间里只坐了不到十个人,但是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是令人无法轻松面对的人物。此次她受命将华吉士议员遇刺案向国际刑警总部专程前来的高级官员汇报。

牧野静注意到她的听众都很认真,其中大多数是她的同行,只不过他们之中每个人肩上的徽章都令她不敢喘口大气。另外有几个身着便装的老人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但从另外那些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上看他们的地位似乎极为尊崇。面对他们牧野静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他们举手投足间都有种令人无法漠视的威严,就像是——法老。法老?牧野静愣了一下,为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这个词。

“等等。”这时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打断了牧野静的发言,“我是江哲心博士,我想问一句,那个叫华吉士的议员真是那样说的吗?他当时的神情是否清醒?”

牧野静点点头,“他的确是那样说的。至于说他是否清醒我很难判断。从我的感觉出发我认为他的话是可信的,因为当时他简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来告诉我那些话。我觉得他正是为了说出这几句话才硬撑着没有立刻死去。”

会议室里的几位老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接受了牧野静的说法,但是他们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另一位样子慈祥的老人开口道,“我是崔则元博士,我想知道华吉士议员是否提到那个人的性别。”

牧野静想了一下,“我记得他说那是一个男人。”

“看来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江哲心博士小声地对旁边的几个人说,“可怕的几率数,我们有大麻烦了。”

牧野静迷惑不解地看这群人脸色严肃地议论,她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从直觉上她能感到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她忍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问道,“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讨论的人们停了下来,注视着牧野静。过了一会儿江哲心博士说道,“对不起,这件事涉及到高级别的政府机密,我们不能对你说明。”

牧野静不再有话,这里每一个人的级别都能够叫她乖乖闭嘴。她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便知趣地退出了会议室。不过还是有一些低低的絮语钻进了她的耳孔。 “以前的那个人现在什么地方?”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 “让我查查……唔,就在本市。四十七街区六十一号。” “能否与其联系上。” “这……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 “因为当时按照五人委员会的指示已经作了常规处理。” 牧野静只听到了这些,因为当她刚刚退出会议室的门就关上了。但是这几句话已经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个很大的结。她回到办公室,想要稍微整理一下近来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但是电话响了,她拿些听筒,是欧文局长打来的。

“什么?”牧野静大叫,“要我交出这件案子。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就让我交出来可不行。”

“这件案子以后不归我们管了。上边另有安排。你把卷宗整理一下,准备移交。”

牧野静放下电话,咬住下唇怔怔地站立了半晌。“这件案子是我先接手的,我不能就这样交出去。”牧野静突然说出了声,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她的决心就在这一刻下定了。

(六)

牧野静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了四十七街区六十一号在什么地方。那是一片行将拆除的老式院落。牧野静打听到这里有一个叫何夕的人患有精神疾病,曾经有不明身份的人出资给他治疗过但是没能治好。当时牧野静立刻就直觉地感到自己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牧野静推开没有上锁的门走进院子。院子左方的墙边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正半眯着眼惬意地晒着太阳,一丝亮晶晶的口涎从他的嘴角直拖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了的衣领上,在那里濡湿出一团深色的斑块。有一些散乱的硬纸板摆在他面前的地上,旁边还有半桶浆糊和一些糊好的纸盒。

这时一个老妇人突然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猛地朝那个正在打瞌睡的男人的肩上搡了一拳,“死东西,就知道吃饭睡觉,干一点活就晓得偷懒。”老妇人说着话不觉悲从中来,眼睛红红地用力撸着鼻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就像个废物。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叫你来磨折我。”

那个男人从睡梦里惊醒,万分紧张地看着老妇人挥动的手,一旦她的手靠近自己的身体他就会惊惧地尖叫。过了一会他确信老妇人可能不会再打自己了,于是便慌忙火急地拾起地上的家什开始糊纸盒,但眼睛却一直紧盯着老妇人的手丝毫不敢放松。

“请问……”牧野静小声地开口,“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何夕的人?”

老妇人露出疑惑的神情看着牧野静,“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牧野静一滞,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找到何夕又能作些什么。

“何夕。”老妇人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样年代久远的事物。一些柔软的东西自她眼里泛起,她的目光投向那个被她称作“死东西”的男人,“何夕。”她轻声地呼唤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牧野静说,“他就是何夕,他是我的儿子。他本来是很好的,最多只算是有点小毛病……”老妇人悲伤地揉了揉眼睛,“可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院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象是有大群人在朝这边走来。“就是这里。”有人高声叫嚷着。过了一会院子的门被推开了,不下二十个人一涌而进。牧野静惊奇地发现这些人她居然认得一些,比如说江哲心博士,还有国际刑警总部的几名高级官员。另外一些人居然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你怎么在这儿?”江哲心博士意外地看着牧野静,“你知道些什么?”江哲心博士冲口而出,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问反而显得事情复杂,“我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牧野静心念一动,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会跟“自由天堂”的案子有关。“我只是在同何夕聊天。”

“聊天……”江哲心博士狐疑地看着牧野静的脸。“那我不得不打断你们了。现在我必须带走这个人。”

牧野静紧张地在心里打着主意,“刚才我们正谈到关键地方,这件事情可能会和‘自由天堂’有关。”

江哲心博士愣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无奈,“好吧,看来我们还必须连你也一块带走。”他做了个手势,然后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围拢过来。站在一旁的老妇人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挡在儿子面前说,“你们不能带走他。”士兵们不知所措地回头看着江哲心,等他下命令。

江哲心博士放低了声音说,“我们只是带他去治疗。”

老妇人警惕地看着那些士兵,眼里是不相信的神情。她的态度影响了何夕,他站起身,不信任地看着每一个人。这时牧野静才发现何夕的身材相当高大,如果要强行带走他肯定会费上一番周折。

江哲心博士想了一下,然后回头拿出对讲机低声说了句什么。过了十来分钟一个胖乎乎的妇人从门口进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盯在了那个仍在糊纸盒的男人身上。 “2074。”她说。 何夕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便露出讨好的笑容摊开手。

(七)

这是格林小姐见到过的最为漂亮的病房。超过五百平米的面积,设施齐全应有尽有,整间病房只住着一个病人。何夕正在吃药,品种花色相当复杂。他现在越来越变得烦躁,有时却又长时间地沉默着发呆,像是在想什么问题。现在的何夕已经与一个月前判若两人,格林小姐如果不是一直陪着他的话肯定认不出现在这个时时眉头紧锁眼睛里含着深意的英俊男人竟会是当初的那个白痴。今天何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吃完药之后立刻休息,而是点起了一只烟。过了一会他像是下了决心般地对着面前的空气说了句,“叫他们来。”

“你是说……”江哲心博士擦拭着额上的薄汗,房间里只有他和何夕两个人,“你完全想起来了。”

何夕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是的,我想起来你们是怎样把我抓走,又是怎样宣布我是一个疯子。”他的声音渐渐变低,“当然,我后来的确成为了疯子和白痴……”

江哲心博士沉默着坐下,他的腿有些软,“我知道这件事伤害了你,但是你现在必须帮助我们……”

“帮助你们?”何夕打断了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他大声吼道,“你们毁了我,是你们把我变成了一个废物。我的天……”泪水漫出了何夕的眼睑,“而现在你居然要我帮助你们。”

江哲心尴尬地笑笑,“我只能说抱歉。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够弥补你的损失,但是你真的要帮助我们。”

何夕平静了些,“这样吧。如果你们对我做的一切能够说出正当的理由的话我会考虑这个问题。”

“这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做主的,同时这个地方也不安全。除非‘五人委员会’集体同意,否则我不能告诉你真相。”

“那好吧,我跟你走。”何夕点点头,“还有件事,我希望见到那天比你们早几分钟找到我的那个女警官。”

“为什么?”

何夕叹口气,“因为我实在不想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变成白痴。”

(八)

“五人委员会”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机构。它的成员是五名年龄从四十几岁到八十有余的著名的专家。它实行的是终身制,如果某一位委员去世了才会由另几名委员推选新的成员。谁也不知道这个机构到底是干什么事情的,同时谁也没有听说这个委员会隶属哪个部门。

何夕一直不肯走进密室,直到他见到了江哲心带来的牧野静。密室的门在人们身后缓缓关闭,屋子里只有七个人——何夕与牧野静以及“五人委员会”。这些人里头何夕认识两个人,江哲心和郝南村。当何夕的目光落到郝南村脸上时久久都没有移动,令得郝南村有些不自在地左右四顾。

“我知道你的感受。”江哲心用规劝的口吻对何夕说,“当年郝南村博士只是尽自己的职守,有些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这时坐在左首的一位满头银色卷发的老妇人开口道,“何夕先生,我是‘五人委员会’的凯瑟琳博士。”她又指着坐在她旁边的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瘦高个男子说,“这是蓝江水博士和崔则元博士。也许你不一定相信,出于安全原则,我们五人以前从未象今天这样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现在由我来解答你的问题。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向别的委员提问。”

何夕想也没想地就开口说,“我想知道枫叶刀市在什么地方。你们谁来答都行,喏,”他指着蓝江水说,“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