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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得很漂亮,亚力山大,令人难以相信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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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4日,贝尔格莱德

  “天晴了妈妈!”卡佳在阳台上看着蓝天高兴地说。

  艾琳娜轻轻叹了口气,“亚力山大,你真的不是救世主。”

  一声巨响传来,玻璃嗡嗡响,又一声巨响,天花板上落下了尘土。

  “卡佳,我们该去地下室了!”

  “不嘛,我喜欢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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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6日,南极大陆玛丽伯德地

  “好一个纯静的世界,真想永远呆在这儿。”亚力山大感叹到。

  从飞机上两千多米的空中望下去,无际的冰原在低至地平线上的太阳下呈一种醉人的微蓝色。

  驾驶飞机的是一个叫阿方索的健壮的阿根廷人,他看了亚力山大一眼说:“这种纯静马上就要消失。南极的旅游业发展很快,开始只是在设得兰群岛一带,现在要深入到内陆了。游客们乘船或飞机一群群地涌来。现在我的旅游公司很兴旺,我不会再象父辈那样去捕鱼或经营牧场了。”

  “不只是旅游,你们的政府不是打算向这个大陆移民吗?”

  “为什么不行?我们毕竟是离南极最近的国家!我看,世界迟早要为这个大陆打得头破血流,就象现在在巴尔干那样。”

  这时,卫星电话中传来了烈伊奇的声音:“亚力山大,有了点麻烦,美国人把克雷机机房关闭了!”

  “你是说他们觉察到我们在的事?”

  "完全没有,我只是对他们讲,我运行的是一个全球大气模拟软件,我并没说假话。

  现在政府同西方的关系紧张,这个研究中心也不可能不受影响。你在那里呆下来等着,我会很快会把事情理顺的。"

  飞机降落在雪原上,亚力山大看到前面有一间小屋,小屋用保温板材搭成,为防积雪,它是被四根柱子架空的地面上的。

  “这是一支英国考察队留下的,我把它修整了一下,里面的食品和燃油够我们呆一个月的。”阿方索指着小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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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7日,贝尔格莱德

  卡佳的排异反应又出现了,她发高烧,说胡话。而艾琳娜在卡佳出院时带回的针剂已用完了,她只得去医院拿。医院在城市的另一面,路很远。

  今天仍是晴天。

  “妈妈,给我讲个故事再走吧。”卡佳从床上支起身来拉住妈妈。

  “亲爱的,妈妈所知道的童话都给你讲完了,现在妈妈给你讲最后一个童话,卡佳已经长大了,以后妈妈不会再给卡佳讲童话了。”

  “我听着呢妈妈,很久很久以前……”卡佳虑弱地躺下了。

  “不,孩子,这个童话并不太久。在不太远的过去,也就是卡佳出生前的三四年吧,我们生活在一个比现在大得多的国家里,我们的国家几乎绵延了亚得里亚海的整个东岸。在这个国家里,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马其顿人、黑山人和波黑穆斯林,都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和睦相处,情同手足……”

  “也包括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吗?”

  “当然也包括他们。有一个叫铁托的强有力的人领导着我们的国家,我们强大自豪,有着丰富多彩的文化,受到了全世界的尊敬……”

  艾琳娜湿润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窗外那一角蓝天。

  “后来呢?”卡佳问。

  艾琳娜站起身来,“孩子,我回来前你就在家躺着,轰炸来时听隔壁列特尼奇叔叔的话,记住,到地下室去时多穿衣服,那里又潮又冷,你的病会加重的。”说完她拿起包开门走了。

  “那个国家后来呢?”卡佳冲妈妈的背影问。

  家里的车已没有油了,艾琳娜只好乘出租汽车。等车的时间比平时长了好几倍,但总算是等来了。路上还算顺利,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少,可以看到远处冒起的几根烟柱。

  到儿童医院后,她看到医院因轰炸停电了,护士们围着早产婴儿的密封保育箱用手工向里面输送氧。药品短缺,但卡佳要用的药还是拿到了。艾琳娜拿到药后急匆匆地往回赶,这次等车用了更长的时间,只等来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不多。

  当艾琳娜从车窗中看到多瑙河时,她长出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回家的路已走了一半。

  天空万里无云,整座城市如同摆放在大地上的靶子。

  “你不是救世主,亚力山大。”艾琳娜又在心中默默地说。

  车走上了河上的大桥,桥上空荡荡的,车很快驶到了大桥中央。一阵凉爽的风从河面吹进车窗,艾琳娜并没有闻到硝烟味。除了那几根隐隐约约的烟柱外,城市的一切在明媚的阳光下显示得那么宁静,甚至比以前都宁静。

  就在这时,艾琳娜看到了它。

  她是在远处不高的空中看到它的,开始只是一个在蓝天背景上隐约闪现的黑点,后来能看到它细长的形状。它飞得不快,艾琳娜真的没想到它竟飞得那么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飞到了河上,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降低了高度,贴着河面飞行,艾琳现在要向下才能看到它。它已很近,她看得更清了,它看上去那么光滑无害,根本不象报纸上描述的象一条恶鲨,倒象是从多瑙河中跃出的一条天真无邪的海豚……战斧导弹击中了这座多瑙河上的大桥,并把它完全摧毁了。几天后人们清理那辆翻落在河中的公共汽车时,发现了车中有几具已烧焦的尸体,其中有一位女性,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手提包,包中放着两盒针剂,她把手提包保护得很好,那些针剂有一半没碎,盒上的药名也能看清,担任打捞工作的消防队员们觉得,那是一种很不常见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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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7日,南极大陆玛丽伯德地

  “我教你跳探戈吧!”阿方索说,于是他和亚力山大在雪地上跳起来。在这里,亚力山大仿佛到了另一个星球,在这似乎是永恒的雪原黄昏中,他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战争。

  “你跳得已很不错了,不过不是正宗的阿根廷探戈。”

  “我的头部动作总是做不好。”

  “那是因为你不理解这些动作的含义。在阿根廷牛仔们最初跳探戈时头可能是不动的,但后来,那些围着看跳舞的牛仔嫉妒圈中的那些抱着漂亮姑娘跳舞的牛仔,就用石头打他们,所以以后在跳探戈时,你就不得不机警地转着头左顾右盼。”

  笑过之后,亚力山大叹了口气,“是啊,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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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0日,杜布纳

  亚历山大,事情更糟了,西方中止了在研究中心的所有合作项目,美国人要拆下克雷计算机并把它运走……我在想办法再找一台巨型机,杜布纳有一个核爆炸模拟中心,是一个军方机构,他们那里有巨型机。俄罗斯造的机器可能慢一些,但还是能胜任这些计算的。但这就需要把这事向上面反映,可能要反映到很高的层次。你再坚持两天,虽然现在不能跟踪了,但我相信敏感点还在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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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3日,贝尔格莱德

  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在地面传来的低沉的爆炸声中,卡佳已奄奄一息。

  邻居们想尽了办法,列特尼奇大叔在两天前就让自己的儿子到医院取药,但城里所有的医院都已没有抗排异药物了,这药只能从西欧进口,这在现在根本没有可能。

  卡佳的妈妈一直没有消息。

  卡佳在昏迷中不停地喊妈妈,但在她残存的意识中出现的却是爸爸,爸爸变成一只大蝴蝶,翅膀有足球场那么大,他在高空不停地扑动巨翅,阴云和浓雾散了,阳光照耀着城市和多瑙河……“我喜欢晴天……”卡佳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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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7日,杜布纳

  亚历山大,我们失败了,我没得到巨型机。是的,我已向最高层反映了这事,通过科学院的渠道,但……不不不,他们没说不相信,也没说相信,信不信已不重要,我被解雇了,他们赶走一个院士,就象赶走一条狗一样,你问为什么?就因为我参与了这事……是的,他们是允许志愿军前往南斯拉夫,但我干的事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政治家,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就象他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们一样……别天真了,相信我,真的没有可能了,能在短时间完成如此复杂计算的计算机在全球也没几台……回家?不,别回去,卡佳……怎么对你说呢朋友,卡佳三天前死了,死于排异反应。艾琳娜八天前去医院给孩子拿药,没回来,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打通了你家的电话,只从你邻居那里听到这些。亚力山大,朋友,到莫斯科来吧!到我家里来,我们至少还有你的软件,它可以改变世界的!喂,喂,亚历山大!…………※※※

  4月14日,南极大陆玛丽伯德地

  “阿方索,你先回阿根廷吧,我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在雪原上的小屋前,亚历山大脸上挂着惨然的微笑说,“谢谢你做的一切,真的谢谢。”

  “你不象烈伊奇所说的那样,是希腊人,”阿方索盯着亚历山大说,“你是南斯拉夫人,我不知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但肯定同战争有关。”

  “就算是吧,都无关紧要了。”

  “在你听收音机中新闻时的我就看出来了,那种表情在十多年前的马尔维纳斯岛上我见的多了,那时我是一名英勇作战的士兵,是的,我很英勇,整个阿根廷都很英勇,我们不缺勇敢和热情,只缺几枚飞鱼……我还记得投降的那天,岛上的天那个阴啊潮啊冷啊,还好,英国人允许我们带枪走……好了朋友,我过几天再回来,别远离屋子,最近可能有暴风。”

  目送阿方索的飞机消失在南极白色的天空中,亚历山大转身走进小屋,从屋里提出了一个小桶。

  他再也没有走进小屋。

  亚历山大提着小桶,在南极大陆无际的雪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住了。……作用方式,急剧升高该点的温度。

  他把桶打开,用已冻僵的手掏出打火机。

  为了苦难中的祖国,我扑动蝴蝶的翅膀……他点燃了桶中的汽油,然后坐在雪地上,看着升腾的火苗,这是普通的火苗,不是敏感点的火苗,不会给他的祖国带去阴云和浓雾了……少了一颗钉子,丢了一块蹄铁;

  少了一块蹄铁,丢了一匹战马;

  少了一匹战马,丢了一个骑手;

  少了一个骑手,丢了一场胜利;

  少了一场胜利,丢了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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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10日,意大利,北约南欧盟军司令部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周未舞会又恢复了,终于可以脱下穿了三个多月的迷彩服,换上笔挺的军礼服了。在这个文艺复兴时代建成的大厅中,在豪华的大理石立柱间,在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的光芒下,将官的金星和校官的银星交相辉映。意大利上流社会的女士们不仅外表美艳动人,而且谈吐机智博学,如一朵朵鲜花点缀其间,加上流光溢彩的葡萄美洒,使这个夜晚如此醉人。现在,所有人都庆幸自己参加了这场光荣而浪漫的远征。

  当威斯利。克拉克将军在他的一群参谋校官陪同下出现时,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并不仅仅是对他在这场战争中功勋的颂扬。克拉克将军身材析长,一派孺雅风度,同上次战争中的斯瓦兹克普夫形成鲜明对照,深得女士们的青睐。

  两曲华尔兹后,开始跳方块舞,这是在五角大楼中流行的一种舞,女士们大多不会,于是年轻军官们便热情地教她们。克拉克将军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就走出了大厅的侧门,来到一处湖边的葡萄园中。有一个人从大厅中跟了出来,同将军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将军沿着幽静的园中小路来到湖边,仿佛陶醉于这傍晚的湖光山色之中。

  但他突然说:“你好,怀特中校。”

  怀特没想到将军的第六感这么敏锐,赶紧快步上前立正敬礼,“您还认识我,将军?”

  克拉克将军仍没有回头,“对你这三个月的工作我印象很深,中校,谢谢你,以及作战室所有的人。”

  “将军,请原谅我的打扰,有件事想同您谈,这基本上是一个……私人事件,如果现在不谈,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请讲吧。”

  “在攻击开始的几天里,目标区气象情报有些……不稳定。”

  “不是不稳定,中校,是完全错误。连着三四天的阴雨和大雾,给我们带来很大被动。如果预报正确,我们会推迟首次攻击的。”

  现在日落已有一段时间了,西方的天空还有一点暮光,远方的群山呈黑色的剪影,湖面如镜子般平静,湖中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优美的意大利船歌……在这样的时刻,他们的谈话实在太不协调了,但中校没办法,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

  “可有些人抓住这事不放,参议院军备委员会质问过去三年空军气象情报系统那二十多亿美元预算是怎么花的,他们还组成了一个调查组,还要开听证会,好象想把这事闹大。”

  “我想闹不大的,但总要有人对此负责,中校。”

  怀特汗如雨下,“这不公平,将军,谁都知道,气象预报是一件随机性很大的事,大气系统是一个超复杂的混沌系统,精确地预测它的行为几乎是不可能的……”“中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负责目标甄别工作的,同气象并无关系。”

  “是的将军,但……负责巴尔干目标区气象情报的是驻欧空军司令部气象中心的戴维。凯瑟琳中校……嗯……您见过她的,她常到作战中心来。”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麻省博士,”克拉克将军高兴地转过身来,“高高的个子,棕色皮肤,细长的腿,典型的地中海型美人儿。”

  “对对对,将军,我……”

  “中校,记得你刚才说过这是一个私人事件。”

  “……”

  克拉克将军一脸严肃,“中校,我不但记得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已结了婚,还知道,嗯,你的妻子不是凯瑟琳中校。”

  “是的,将军,可……这儿也不是美国啊。”

  克拉克将军想放声大笑,但忍住了,他实在不愿意破坏这幽静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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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分别指美国驻欧空军气象情报中心和美国国家气象局。

  注2:指激光制导炸弹和电视制导炸弹。

  注3:指战斧巡航导弹

  注4:塔玛拉是一种由捷克生产的雷达,采用先进独特的被动探测方式,据说能发现F117和B2两种隐形战机,深为北约空军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