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看,明白我的人来了,”Leon朝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女人转过来面对我。“你认识这位先生?”她问我,说话中的潜台词是说,如果我认识的话,肯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我们在去内罗毕的路上遇见过,”我说,很绅士地挑起一边眉毛,暗示他并不是我挑选的旅伴。“我叫John Perry,”我说。

“Jesse Gonzales,”她应道。

“多美的名字,”我回答,然后对Leon说。“Leon,”我说,“你引用错了。正确的说话来自山顶宝训,‘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承受地土是一件奖赏,而非惩罚。”

Leon眨眨眼睛,继而嗤之以鼻。“随便你说,反正我们赢了。我们狠狠地教训了那些棕色的小屁股。殖民宇宙的应该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我张开嘴正要说话,但Jesse抢先开了口。“‘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她说话的对象是Leon,看的却是我的方向。

Leon被我们两人噎住了一会儿。“你们不是说真的吧,”他说,过了一分钟。“圣经上可没有说我们应该被困在地球上,当一群甚至连耶稣都他妈的不相信的棕色猴子塞满整个宇宙。而且也肯定没有说还要我们去保护他们。基督啊,我有个儿子参加了那场战争。有个布包脑袋一枪敲掉他一个卵蛋!卵蛋啊!他们活该被核弹炸,龟孙子的。要我现在兴高采烈地去殖民地帮他们遮屁股,没门!”

Jesse朝我丢个眼色。“这次你想上吗?”

“要是你不介意,”我说。

“喔,一点儿也不,”她回答。

“‘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我引道。“‘咒诅你们的要为他祝福,憎恨你们的要为他求福,凌辱你们的迫害你们的要为他祷告;这样,就可以作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

Leon的脸色红得仿佛龙虾。“你们俩都给我去他妈的吧!”他说完,尽他那身脂肪所允许的最大速度跺着脚离开了。

“耶稣,谢谢你,”我说。“请从字面上理解我的意思。”

“你的圣经引得真流利,”Jesse说。“以前是牧师?”

“不,”我说。“不过我住的镇子里有两千人和十五所教堂。很容易就学会这些说辞。更何况欣赏山顶宝训不一定非得是虔诚信徒。你呢?”

“天主教学校的信仰课,”她说。“十年级的时候我因为背书得过绶带。说来也很了不起,人的脑子能把这些东西记一辈子,哪怕现在我去商店时会忘记把车停在了哪儿。”

“嗯,不管怎么说,让我替Leon道歉吧,”我说。“我几乎不认识他,但就已经知道的而言,他是个白痴。”

“‘你们怎样论断人,也必怎样被论断,’”她耸耸肩。“再说,他只是把许多人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而已。我认为这既愚蠢又谬误,但不代表我不能理解。我也希望存在别的方法能让我看见殖民地,而不是等上一辈子还要参军才能去。如果我年轻时能当个殖民者的话,肯定会去的。”

“所以,你不是来追求军队里的刺激的,”我说。

“当然不是,”Jesse有些轻蔑地说。“难道你是因为非常想打仗来的?”

“不,”我说。

她点点头。“我也不是。大多数人都不是。你的朋友Leon肯定不是为了参军来的,他根本没法忍受我们要保护的人。人们参加是因为他们还不想死也不想衰老。人们参加是因为过了一定的岁数生活在地球上就很没劲了。人们参加是因为他们想在死之前看看新鲜地方。我就是为了这个,你知道。我不是为了战斗和恢复青春来的。我只是想看看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她扭过去看向窗外。“当然,我这样说其实很有趣。你知道吗?直到昨天,我还没有出过德克萨斯的州界。”

“别难过,”我说。“德州地方很大。”

她笑笑。“谢了。我并不怎么难过。只是很有趣而已。小时候,我经常读那些‘年轻的殖民者’小说,看类似的电视,梦想饲养大角星牛,在伽马主星上与邪恶的地虫作战。年纪稍长之后,我才知道殖民者全来自印度、哈萨克和挪威,都是那些无法养活自己人口的国家,而我出生在美国,这意味着我不能上天。还有,根本不存在什么大角星牛和地虫!十二岁的时候,我得知了这些,我失望极了。”

她又耸耸肩膀。“我在圣安东尼奥长大,‘出门’去上德州大学,又回到圣安东尼奥找了份工作。后来我结了婚,我们去墨西哥湾海岸度假。三十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丈夫和我打算去意大利来着,可惜没去成。”

“发生了什么?”

她大笑起来。“发生了她的秘书。结果他和秘书去意大利度蜜月了。我呆在家里。不过,结果是他们在威尼斯吃贝壳食物中毒,还好我没去。但是,从那以后,我不再考虑旅行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肯定会去参军,于是就来了这儿。虽说现在我希望自己以前去过许多地方。我在达拉斯搭德尔塔航空到内罗毕。旅行很好玩。我多希望以前多旅行一些。更不用说这个了,”她朝窗户挥挥手,向着豆杆的方向,“我从来没想到过我这辈子会乘它。我说,这缆绳是怎么固定的?”

“信仰,”我说。“你相信它不会落下,它就不会落下。别琢磨这事情太久,否则我们就有麻烦了。”

“我相信的是,”Jesse说,“我想吃东西了。一起去?”

“信仰,”Harry Wilson大笑着说。“哈哈,也许的确是信仰固定住缆绳的。因为肯定不是他妈的基础物理学。”

Harry Wilson走进我和Jesse吃饭的隔间。“你们俩好像认识,这可比其他人强,”他走过来的时候对我俩说。我们邀请他坐下,他快活地接受了。他在印第安那州的布卢明顿的某所高中教了二十年的物理,他说,而在搭乘豆杆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对它极有兴趣。

“你说物理学没法固定它?”Jesse说。“相信我,现在我可不想听见这个。”

Harry粲然一笑。“对不起,请让我说明白点儿。肯定是物理学固定住豆杆的。但是其中的道理却肯定不普通。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到了地面上说不通。”

“我觉得物理学讲座快开始了,”我说。

“我教十几岁的小孩子物理好些年了,”Harry边说边摸出小笔记簿和笔。“不复杂,相信我。好,现在听好。”Harry开始在纸张下半部画圆圈。“这个是地球,这个,”他在页面的中间画了个小圆圈,“是殖民地空间站。它是个地球同步卫星,这意味着它同地球自转保持相对静止。它总是悬在内罗毕上空。能听懂吗?”

我们点点头。

“那好。你们看,豆杆背后的原理是这样的,把殖民地空间站和地球用一根‘豆杆’连接起来,这是一束缆绳,就是窗外那些,上面跑一些电梯轿箱,就是我们正在坐的家伙,它可以来回往返。”Harry画了根线,用来表示缆绳,还有一个小方块,表示我们的轿箱。“另外,缆绳上的轿箱不需要达到宇宙速度来脱离地球引力,运载火箭才需要。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因为我们不用仿佛胸口有大象踩着似的去空间站。到此为止,都很简单。”

“问题是,这根豆杆违背了经典的空天电梯模型所必须遵循的基础物理学。举例来说,”Harry画了一根辅助线,经过殖民地空间站到页面底端,“空间站不应该处于豆杆的尽头。这和平衡还有轨道动力学有关,按理说应该存在另外的缆绳,延伸超过空间站几千英里。没有这个负载,豆杆应该是天生不稳,因而也是危险的。”

“你想说这个豆杆没有?”我说。

“它不仅很稳定,而且很可能是人类发明过的最安全的旅行方法,”Harry说。“这个豆杆连续运行已经超过了一个世纪。它是殖民地离开的唯一方法。从来没有发生过不稳定或由于不稳定而产生的机械故障引起的事故。四十年前有过著名的豆杆爆炸事件,但那纯属人为破坏,与豆杆本身的构造无关。豆杆从它建成那天起就稳定得令人羡慕。但从基础物理学来说,这完全不可能。”

“那么,是什么固定的呢?”Jesse说。

Harry又笑笑。“嗯,问题就在这儿了。”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Jesse问。

“我不知道,”Harry坦承道。“不过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因为我只是…曾经是…区区一个高中物理老师而已。话也说回来,就我所知,没有人知道它的工作原理。地球上,我是说。显然殖民地统一体有人知道。”

“怎么可能?”我问。“老天,它立在这儿都有一个世纪了。难道就没有人动动念头搞明白?”

“我可没这么说,”Harry说。“当然有人试过。这些年都不是什么秘密了。豆杆正在造的时候,政府和媒体曾经动过了解的想法。CU基本上只是回答‘自己琢磨去’,然后就没了。在物理学圈子里,人们一直在想办法弄明白。人们称呼其为‘豆杆问题。’”

“没创意,”我说。

“哈哈,物理学家的想象力都花在别的地方了。”Harry笑道。“重点是,问题还没有被解开,原因大概有二。首先它非常复杂,我说了质量问题,但还有其他的问题存在,例如缆绳承载的拉力、风暴和其他气象问题导致的豆杆震荡,甚至还有缆绳的锥度。其中的任何一项在现实世界中都是无比困难的难题,而想一次解决这么多问题几乎就是不可能了。”

“第二个原因呢?”Jesse问。

“第二个原因是没有理由去了解。即便我们弄得明白,也掏不出那么多钱修建一个。”Harry靠回去。“当老师之前,我为通用电气的国内工程部干活。我们那会儿在研究大西洋海底铁路,我的任务之一是研究以往项目和项目提案,找出对大西洋海底项目可能有用的技术。基本上和喊万福玛利亚来降低工程成本的想法差不多。”

“通用电气为此破产的,是吧?”我问道。

“所以他们想削减成本,”Harry说。“所以我去当老师了。通用电气付不出我的工资,付不出好多人的工资,就在那之后。总之,我翻了好多旧提案书和报告,里面有些是机密材料,其中之一就是关于豆杆的。通用电气作为第三方机构受雇于美国政府做在西半球建造一个豆杆的可行性研究,政府的方案是在亚马逊戳个特拉华州大小的窟窿,然后在那里立根豆杆。”

“通用电气说别犯傻了。提案里讲,就算几个关键技术问题能得到解决,这基本上依然是异想天开,和建造豆杆所需要的技术无关,而是工程预算大概是美国的年度国民生产总值的三倍。其中还假设项目不会花超预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二十年前了,那报告也至少有十年历史。不过我估计费用不会降低太多。所以,我们没有修建新的豆杆,比它便宜的送人和物进太空的办法有得是。便宜许多。”

他又倾身上前。“这引出了两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殖民地统一体怎么能建造这个技术怪兽,还有他们干吗要费神去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