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你在那里?把情况说清楚些!”

  罗罗:“……宋……宋诚要杀我……”……事后,在死者手机上发现一小段通话录音,录下了宋诚和受害人的三句对话:宋诚:“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就和许雪萍断了吧。”

  罗罗:“宋哥,这何必呢?我和许姐只是男女关系嘛,影响不了咱们的事,说不定还有帮助呢。”

  宋诚:“我心里觉得别扭,你别逼我采取行动。”

  罗罗:“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儿。”……这是十分专业的诬陷,其高明之处就在于,警方掌握的证据几乎百分之百是真实的。

  宋诚确实与罗罗有长时间的交往,这种交往是秘密的,要说不正常也可以,那两段录音都不是伪造的,只是后面那段被曲解了。

  宋诚认识罗罗是由于许雪萍的缘故,许是昌通集团的总裁,与腐败网络的许多节点都有着密切的经济关系,对其背景和内幕了解很深。宋诚当然不可能直接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东西,但她发现了罗罗这个突破口。

  罗罗向宋诚提供情况决不是出于正义感,在他眼里,世界早就是一块擦屁股纸了,他是为了报复。

  这个笼罩在工业烟尘中的内地都市,虽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国同等城市的最后,却拥有多家国内最豪华的夜总会。首都的那些高干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响,不可能象民间富豪那样随意享乐,就在每个周末驱车沿高速公路疾驶四五个小时,来到这座城市消磨荒淫奢靡的两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又驱车赶回北京。罗罗所在的蓝浪夜总会是最豪华的一处,这里点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几千元一瓶的马爹利和轩尼诗一夜能卖出两三打。但蓝浪出名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只接待女客的夜总会。

  与其他的同伴不同,罗罗并不在意其服务对象给的多少,而在意给的比例。如果一年收入仅二三十万的外资白领(在蓝浪她们是罕见的穷人),给个几百他也能收下。但许姐不同,她那几十亿的财富在过去几年中威震江南,现在到北方来发展也势如破竹,但在交往几个月后,仍出四十万就把他打发了。让许姐看上也不容易,要放到同伴们身上,用罗罗的话说他们要美的肝儿疼了。但罗罗不行,他对许雪萍充满了仇恨。那名高级纪检官员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报复的希望,于是他施展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又和许姐联系上了。平时许雪萍对罗罗的嘴也很严,但他们在一起喝多了或吸多了时就不一样了。同时,罗罗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许多时候,也会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从熟睡的许姐身边无声的爬起来,在她的随身公文包和抽屉里寻找自己和宋诚需要的东西,用数码相机拍下来。

  警方手中那些证明宋诚和罗罗交往的录象,大都是在蓝浪的大舞厅拍的,往往首先拍的是舞台上面一群妖艳的年轻男孩在疯狂的摇滚着,镜头移动,显示出那些服饰华贵的女客人们,在幽暗中凑在一起,对舞台上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暧昧的低笑。最后镜头总是落到宋诚和罗罗身上,他们往往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头凑在一起密谈着,显得很亲密。作为唯一的男客,宋诚自然显得很突出……宋诚实在没有办法,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在蓝浪找到罗罗。舞厅的光线总是很暗,但这些录象十分清晰,显然使用了高级的微光镜头,这种设备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么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注意自己了,这令宋诚看到与对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这天,罗罗约宋诚通报最新情况,宋诚在夜总会见到罗罗时,他一反常态,要到他车里去谈,谈完后,他说现在身体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后老板肯定要派事儿,想在宋诚的车里休息一会儿。宋诚以为他的毒瘾又来了,但也没办法,只好将车开回机关,把车停在机关大楼外面,自己到办公室去处理一些白天没干完的工作,罗罗就待在车里。四十多分钟后他下来时,已经有人发现罗罗死在充满丙烷气味的车里。车门只有宋诚能从外面打开。后来,公安系统参与此案侦破的一位密友告诉宋诚,他的车门锁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从其他方面也确实能够排除还有其他凶手的可能。这样,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宋诚杀了罗罗,而宋诚则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丙烷罐是罗罗自己带进车里的。

  这让宋诚彻底绝望了,他放弃了清洗自己的努力:如果一个人以自己的生命为武器来诬陷他,那绝对是逃不掉的。

  其实,罗罗的自杀并不让宋诚觉得意外,他的HIV化验呈阳性。但罗罗以一死来诬陷自己,显然是受人指使的,那么罗罗得到了什么样的报酬?那些钱对他还有什么意义?他是为谁挣那些钱?也许报酬根本就不是钱,那是什么?除了报复许雪萍,还有什么更强烈的诱饵或恐惧能征服他吗?这些宋诚永远不可能知道了,但他由此进一步看到了对手的强大和自己的稚嫩。

  这就是他为人所知的一生了:一个高级纪检干部,生活腐化变态,因同性恋情杀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面的洁身自好在人们眼里反倒成了证据之一……一只被人群踏死的臭虫,他的一切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即使偶尔有人想起他,也不过是想起了一只臭虫。

  现在宋诚知道,他以前之所以作好了为信念和使命牺牲的准备,是因为根本不明白牺牲意味着什么。他曾想当然地把死作为一条底线,现在才发现,牺牲的残酷远在这条底线之下。在进行搜查时他被带回家一次,当时妻子和女儿都在家,他向女儿伸出手去,孩子厌恶地惊叫,扑在妈妈的怀里缩到墙角,她们投向自己的那种目光他只见过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发现放在衣柜下的捕鼠夹夹住了一只老鼠,他拿起夹子让她们看那只死鼠……“好了,我们暂时把大爆炸和奇点这些抽象的东西放到一边,”白冰打断宋诚痛苦的回忆,将那个大提箱提到桌面上,“看看这个。”

第六章——超弦计算机、终极容量和镜像模拟

  “这是一台超弦计算机,是我从气象模拟中心带出来的,你说偷出来的也行,我全凭它摆脱追捕了。”白冰拍着那个箱子说。

  宋诚将目光移到箱子上,显得很迷惑。

  "这是很贵重的东西,目前省里还只有两台。根据超弦理论,物质的基本粒子不是点状物,而是无限细的一维弦,在十一维空间中震动,现在,我们可以操纵这根弦,沿其一维长度储存和处理信息,这就是超弦计算机的原理。

  “在传统计算机中的一块CPU,或一条内存,在超弦机中只是一个原子!超弦电路是基于粒子的十一维微观空间结构运行的,这种超空间微观矩阵,使人类拥有了几乎无限的运算和储存能力。将过去的巨型计算机同超弦机相比,就如同我们的十根手指头同那台巨型计算机相比一般。超弦计算机具有终极容量,终极容量啊,就是说,它可以将已知宇宙中的每一个基本粒子的状态都储存起来并进行运算,就是说,如果是基于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超弦机能够在原子级别上模拟整个宇宙……”

  宋诚交替地看着箱子和白冰,与刚才不同,他似乎在很注意地听白冰的话,其实他是在努力寻找一种解脱,让这个神秘来人的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将自己从那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白冰说:“很抱歉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大爆炸奇点超弦计算机什么的,与我们面对的现实好象八杆子打不着,但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就绕不开这些东西。下面谈谈我的专业吧:我是个软件工程师,主要搞模拟软件,也就是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在计算机里让他运行,模拟现实世界中的某种事物或过程。我是学数学的,所以建模和编程都搞,以前搞过沙尘暴模拟、黄土高原水土流失模拟、东北能源经济发展趋势模拟等等,现在搞大范围天气模拟。我很喜欢这个工作,看着现实世界的某一部分在计算机内存中运动演化,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冰看看宋诚,后者的双眼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素户仍在注意听着,于是他接着说下去。“你知道,物理学在近年来连续地大突破,很象上世纪初的那阵儿,现在,只要给定边界条件,我们就可以拨开量子效应的迷雾,准确地预测单个或一群基本粒子的运动和演化。注意我说的一群,如果群里粒子的数量足够大它就构成了一个宏观物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在原子级别上建立一个宏观物体的数学模型。这种模型被称为镜象模拟,因为它能已百分之百的准确再现模拟对象的宏观过程,因为宏观模拟对象建立了一个数字镜象。打个比方吧:如果用镜象模拟方式为一个鸡蛋建立数学模型,也就是将组成鸡蛋的每一个原子的状态都输入模拟的数据库,当这个模型在计算机中运行时,如果给出的边界条件合适,内存中的那个虚拟鸡蛋就会孵出小鸡来,而且内存中的虚拟小鸡,与现实中的那个鸡蛋孵出的小鸡一模一样,连每一根毛尖都不差一丝一毫!你往下想如果这个模拟目标比鸡蛋在大些呢?大到一棵树,一个人,很多人;大到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大到整个地球?”白冰说到这里激动起来,开始手舞足蹈,“我是一个狂想爱好者,热衷于在想象中大一切都推向终极,这就让我想到,如果镜象模拟的对象是整个宇宙会怎么样?!”白冰进入一种不能自已的亢奋中,“想想,整个宇宙!奶奶的,在一个计算机内存中运行的宇宙!从诞生到毁灭……”

  白冰突然中断了兴奋的讲述,警觉地站起来,这事门无声地开了,走进来两个神色阴沉的男人,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对着白冰抬抬双手,示意他照着做,白冰和宋诚都看到了他敞开的夹克中的手枪皮套,白冰顺从的举起双手,年轻的那位上前在他身上十分仔细的上下轻拍了一遍,然后对年长者摇摇头,同时将那个大手提箱从桌上提开,放到离白冰远一些的地方。

  年长者走到门口,对外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进来三个人,第一个人是市公安局局长陈继风,第二个是省委书记吕文明,最后进来的是首长。

  年轻人拿出了一副手铐,但吕文明冲他摇了摇头,陈继风则将头向门口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两个便衣警察走了出去,其中的一人走前从办公桌桌腿上取下了一个小东西放进衣袋,显然是窃听器。

  镜子刘慈欣

第七章——初始条件

  白冰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他淡淡一笑说:“你们终于抓到我了。”

  准确地说是你自投罗网,得承认,如果你真想逃,我们是很难抓到你的。"陈继风说。

  吕文明表情复杂的看了宋诚一眼,欲言又止。首长则缓缓地摇摇头,语气沉重地低声道:“宋诚啊,你,怎么堕落到这一步呢……”他双手撑着桌沿长久的默立着,眼睛有些湿润,谁看到都不会怀疑他的悲哀是真诚的。

  “首长,在这儿就不必演戏了吧。”白冰冷眼看着这一切说。

  首长没有动。

  “诬陷他是您策划的。”

  “证据?”首长仍没有动,从容地问。

  “那次会面后,关于宋诚您只说过一句话,是对他说的。”白冰指指陈继风,“继风啊,宋诚的事你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还是认真办一办吧。”

  “这能证明什么?”

  “从法律意义上当然证明不了什么,这是您的精明和老练之处,即使密谈都深藏不露。但他。”白冰又指了指陈继风,“却领会地很准确,他对您的意思一直领会地很准确,对宋诚的诬陷是他指示刚才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具体干的,那个人叫沈兵,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整个过程可是一个复杂的大工程,我就不用细说了吧。”

  首长缓缓转过身来,在办公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两眼看着地板说:“年轻人,必须承认,你的突然出现有许多令人吃惊的地方,用陈局长的话说叫见鬼了。”他沉默了一会后,语气变地真诚起来,“说明你的真实身份吧,如果你真是上级派来的,请相信,我们是会协助工作的。”

  “不是,我多次声明自己是个普通人,身份就是你们已经查明的那样。”

  首长点点头,看不出白冰的话让他感到欣慰还是更加忧虑。

  “坐,都坐吧。”首长对仍站着的吕、陈二人挥挥手,然后伏身靠近白冰,郑重的说:“年轻人,今天。我们吧一切都彻底讲清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