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

  维克翠那番话还缭绕心头,游艇已沿着玻璃高楼往上升,驾驶舱与它们仅剩十几米距离。建筑物里一团乱,崛起革命渗透针尖区,低阶色族不屈不挠、直向上闯。灰种和银种人急忙封锁出入口,粉种站在卧室里,手中有刀、床上躺着血流不止的老金种夫妇;图书馆中,大人交头接耳,三个银种人小孩望向占据整面墙的全息投影,全是阿瑞斯的身影。最后,我们看见一个金种贵妇换上全身天蓝的礼服,戴上珍珠项链,金发散落至腰。她站在窗前,阿瑞斯之子已冲到楼下。她在自己一手布置出的舞台上对着脑袋举枪自尽,死后遗体挺得僵直,手指紧扣扳机,依旧一派尊荣高贵。

  游艇向上升,远离妇人和喧嚣,再次与成群高级船艇会合。多数难民来自火星,急着逃出生天。然而,他们跟我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大部分船只不适合外层空间航行,穿越大气层时就成了一颗颗流星。难民船涌向热海中央的寇林思太空港,有一部分无视政府安排的路线及胡狼匆忙设立的关卡,顺着人造卫星轨道直赴火星另一头的家乡。军方舰队的镰翼艇和黄蜂机追去想将人赶回标准航道,但纷扰之中根本控制不了那些有头有脸又被恐惧驱使的金种。

  “蒂朵号。”野马看着窗外。一艘玻璃外壳、帆船造型的游艇飘在右舷,“卓锡勒·欧·兰恩的船。小时候我跟她学过水彩。”

  我望着更远的地方。那艘颜色暗沉、外形丑陋,毫无耀眼装饰、线条也不优雅的船舰朝火卫一挥军前进,动用的武力超过火星总力一半,护卫舰、火炬船、驱逐舰倾巢而出,甚至有两艘无畏级战舰在其中,叫人不免怀疑胡狼是否就在舰桥上。但仔细分析起来,这概率很低。领军者很可能是莱拉丝或刚获指派的执政官,每艘船上都装满训练扎实的士兵,和我们同样骁勇善斗。到了火卫一,这些战士仿佛斩瓜切菜般收拾掉我召集的那些乌合之众,正好为上次铁雨牺牲的同袍报一箭之仇。他们士气高昂、充满信心,巴不得敌人越多越好。

  “是陷阱吗?”野马淡淡地问,“你没打算守住火卫一。”

  “你听说过地球上的爱斯基摩人是怎么杀狼的吗?”她似乎不知道。“既然没有狼那样的速度和力气,爱斯基摩人就将刀子磨利,抹上血立在冰上。狼群接近,嗅到血腥味就忍不住要舔,胃口开后越舔越用力,等到发觉自己的血混进去已经来不及。”我瞥向外面的军舰,“他们痛恨混入金种的我。你猜猜,只为了除掉一个玷污自己族群的人,会有多少精兵冲向火卫一?这回也一样。傲慢是你们这色族最大的破绽。”

  “你引诱他们去太空站,”野马会意过来,“因为你的策略中用不到火卫一。”

  “如你所言,我现在要去女武神山锥请求支持。即使你和奥利安保住我之前的残存武力,但我们需要的远不止此。塞弗罗在通风系统待命,一旦敌人登陆就试图夺回军营和针尖区,势必得将航天飞机停靠在机库。塞弗罗会拿下这些航天飞机,装满幸存的阿瑞斯之子,然后回到他们的母船上。”

  “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控制黑曜种吗?”她又问。

  “不是我,是他,”我朝拉格纳点点头,“黑曜种长期活在恐惧中,将品管会的阿斯嘉支部员工视为天神,其实那些人不过是穿上甲冑扮演奥丁和弗蕾亚的金种。以前我在矿坑也很害怕住在大锅的灰种,就像院训时遇上学监。拉格纳会让他的同胞明白那些并不是神,只是人。”

  “你要怎么做?”

  “杀了他们。”拉格纳接口,“几个月前,我已经请朋友先回去告诉大家真相,我母亲和妹妹认为我们是英雄,我也会亲口解释为什么我会说神是假的,我会示范怎么飞,分发带去的武器,然后像当初戴罗征服奥利匹斯山一样,打败阿斯嘉的伪神。解放所有部落后,就靠贾王提供的船只离开。”

  “难怪你们准备了那么多装备。”野马说。

  “你怎么看?”我问,“成功率多少?”

  “很疯狂的计划,”她似乎很讶异,“不过倒不是没有机会。但有个前提:拉格纳要真的能控制住同胞的反应。”

  “我不控制,我只领导。”他语气沉稳。

  野马看着他一会儿。“我相信你可以。”

  拉格纳望向窗外,我注视着他的侧脸。那双黑色眸子底下在思考什么?我第一次感到拉格纳有心事没说。如果他可以偷偷释放卡珐克斯,私下当然也能有别的盘算。

  三人无语,只是听着无线电频道。有些游艇船长要求不降落地表,但想进入军舰,于是动用各种人脉或撒钱贿赂,也有人哭哭啼啼使出苦肉计。此时此刻,平民感受到宇宙之大、己身之渺小。以前无往不利的地位与财富碰上战争,全数失去意义。就连创意、智能与好恶都归了零,只有功能性可以存活。战争最可怕的地方并非尸横遍野,而是人类会变成机器,不能变成机器的就沦为燃料。

  圣痕者就是太理解这一点儿了。他们几百年的训练,为的正是大战重启的今天。陷人入罪的入学式及后来的重重考验都是为了能上战场的人设计,讲究物质生活的妖精终于面对了生命的黑暗面:杀不了人,就没有生存的权利。

  一如洛恩所言,该来的躲不掉。妖精现在付出代价了。金种执政官开口广播,要求所有难民船遵照指示移动,不得接近战舰,否则将遭炮击。她不接受任何未获授权的船只接近旗舰五十千米内,担心遭炸弹攻击或阿瑞斯之子潜入。两艘游艇不听劝阻,被六千米外巡航舰的磁道炮轰成碎片。之后执政官再度公告,大家便乖乖听话了。我偷偷瞥着野马,暗忖她见到此情此景后有什么感想……还有,她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要是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又没有要务缠身该多好。我就可以问问别的事情,不必围绕在战况上。

  “简直像是世界末日。”她说。

  “不对,”我摇摇头,“是新世界的开始。”

  我们混在船队中,依照官方指示沿赤道往西半球移动。底下就是热海,靛蓝海水上闪着点点白浪,褐色沙滩圈起绿色小岛。先游艇一步进入大气层的船只开始颤动,脉冲防护罩经过摩擦冒出火焰,看来像是伊欧与我小时候玩的鞭炮,不断跳动,并发出橘色、接着是蓝色的光芒。维丝塔将船开进另一列队伍。这一条是避开人潮、直接返家的路线。

  不久后,火卫一变得遥远,往下望可以看见陆地。其他船只渐渐散开,最后只剩我们继续朝着未开化的极地前进,途中有数十枚殖民地联合会的人造卫星,全部用来监视火星的南极大陆。所幸黑客也霸占了这里的频道,播放三年前到现在的革命信息。一时之间,我们还不至于被敌人发现,但这也代表友军无法支持。野马探出上半身朝驾驶舱望去。“那是什么?”她指着雷达。游艇后方有个光点。

  “火卫一另一艘难民船,”维丝塔回答,“民间船只,没有武器。”话虽如此,然而对方逼近的速度奇快,一瞬间距离只剩八十千米。

  “既是民间船只,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我们的雷达上?”野马又问。

  “或许装了反雷达或干扰器。”赫莉蒂有些不耐烦。但那艘船已经靠近到四十千米内,感觉不大对劲。

  “民间船只没这么快。”野马说出自己的观察。

  “俯冲,”我开口,“现在就进入大气层;赫莉蒂,准备开炮。”

  蓝种启动防卫机制,加速的同时也强化后侧护盾。游艇切入大气层,船体震动,我的牙齿咯咯响,计算机语音指示乘客回位置,赫莉蒂却跳起来跑向船尾炮座。警报响起,雷达上后面那艘船的形状改变,原本的流线形伸出许多隐藏武器。对方尾随我们冲入大气层——而且他们开火了。

  驾驶员的双手在胶体控制台上抽搐,我的肚子也跟着翻腾。贫铀弹以超音速袭来,划破天空和冰原,从游艇侧面掠过时拖着火舌。我们受大气冲撞,船体剧烈震动,维丝塔舞动着专注于电流胶体内的手指,看似面色平静,实际上正全心投入与敌船的纠缠;眼神失焦,就像灵魂出窍,一滴汗水顺着右额滑落到下颚。忽然一团灰影穿透驾驶舱,她的身子炸裂,血肉横飞,溅得我满脸。

  前面玻璃碎了,那颗贫铀弹不只轰掉维丝塔上半身,还在地板上开了一个洞。又是一枚孩童头颅大小的贫铀弹击穿船壳,从我和野马中间飞过。这回连机舱的顶部和底部都破了。强风呼号,吹起我们的头发。游艇的计算机抛下避难面罩;气压变化,引发警笛大作。透过船顶和船底的破洞,我看见上头是无垠星空、下面是深沉大海。氧气越来越少,但敌人穷追猛打,继续攻击。恐惧中,我只能咬紧牙关、蜷缩抱头,心里有股想要吼叫的冲动。

  一阵狰狞到不似人类的笑声传来。我本以为是风,没想到竟发自拉格纳。他仰头对着自己的神狂笑大叫:“奥丁知道我们要来杀他。即使是伪神也没这么容易死哪!”他跳起来朝后面跑,笑得像是发了疯,我叫他快坐下,他却完全不理我。炮弹飞掠过拉格纳身旁。“我来了!奥丁!我来杀你了!”

  野马戴上面罩,立刻解开胶体安全网,我根本还来不及反应。船身激烈摇晃,她重重地被甩上甩下,那冲击力道若不是金种的骨头密度绝对受不住。她的发际裂开一道伤口,血液染满前额。野马抓着地面,等待船体再次倾斜的瞬间利用重力滚进副驾驶座,虽然落点不太精准,但至少扣住扶手,并且爬进去了。面板上沾了很多血,越来越多警示灯亮起。我回头一看,拉格纳与赫莉蒂还活着,可是有三枚炮弹打了进来。我的牙齿几乎要将头骨震碎,左手边的酒柜有香槟瓶滚来滚去,我肚子也有这感觉。我不知所措,只能抓牢座椅,期望野马能阻止游艇坠毁。座椅的胶体安全网收紧、包住我肋骨,重力迎面而来,时间仿佛慢下,下方的世界急速膨胀,我们冲破云层。雷达上,从游艇飞出的物体与敌船接触,后方涌现强光。我只能从前方破裂的玻璃看见雪、山峰和巨大的浮冰;凛风打在脸上冷得刺骨。“准备接受冲击!”野马高呼,“抓紧——”

  游艇朝海面中央一块冰冲去,地平线的一抹血红连接了暮光和崎岖的火山轮廓。山岩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红光,身影漆黑。我眨眨眼睛,暗忖自己是否生出幻觉,还是因死期将至才会看见费彻纳。他那张嘴如同深谷,幽禁了所有的光线。

  “戴罗,趴低!”野马叫道,我赶紧将头压在膝上,以手臂圈住。“三!二!一!”

  我们撞进冰中。

  

  第二十六章 冰

  

  沉入海中,周围冰冷而黑暗,海水从船尾和驾驶舱的破洞灌进。沉到水下后,空气化作泡泡,四处遁逃。坠落时安全网感应到压力,自动包紧身体,保护骨骼,然而此刻它却将我随船体拉进海底,等于是要我的命。海水像冰针刺脸,幸好我的躯干四肢有海豹装备保暖,所以还能赶紧拿出锐蛇割开安全网。水压挤得耳朵好疼。我在慌乱中找寻野马的身影。

  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正准备逃生。野马的左手扬起灯光,劈开驾驶舱内的黑暗;她同样也抽出锐蛇割开安全网,我赶快一扬手往她的方向窜去。游艇后半截消失,整整三层结构就这么带着拉格纳与赫莉蒂不知去向。我脖子还因为鞭打症[16]而紧绷,赶紧先从盖在口鼻的面罩大大吸了一口氧气。

  野马和我用灰种猎犬部队的手势沟通。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只知快逃,但我们受过训练,知道首要之务是稳定呼吸,做出谨慎的判断。

  船上或许还有我们需要的补给品。野马在驾驶舱搜找紧急应变工具组,我四下张望,没看到装备包,而且货舱那些要提供给黑曜种对付阿斯嘉的装备都没了。野马抱着和自己身体一样大的塑料箱子过来。那个东西原本压在驾驶座位下面。

  深呼吸后,我们脱掉面罩。

  我们游到破损的船壳边缘,外面就是海底,看来像个无底洞。她关了手电筒,我则拿了割下来的一截安全网将两人腰带绑在一起。海中有许多雕塑过的生物出没,用意是阻止黑曜种逃离这片大陆,所以都是食人猛兽。我以前看过照片,它们身体是半透明的,满口獠牙,眼珠突出,皮肤泛白,布满蓝色血管。光线和温度会吸引这种怪物,因此,若是开启手电筒在海域行动,就会看到它们从深海涌出,就连拉格纳也不敢这么做。

  此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还是冲出残骸进入水中,但每米都游得很吃力。尽管野马就在旁边,我却看不见她。除去黑暗,海水也太过寒冷,手脚的动作一次比一次艰难。然而,我下定决心绝不死在海里,也不可以溺毙,就这么一面咒骂水域,一面奋力向上。

  野马绊到我的脚,打乱我的节奏。我再次踢水,暗忖不知水面有多远。现在看不到阳光,无法分辨距离,我也几乎失去方向感。野马又踢了我的腿,这一回,我察觉底下有个快速又冰凉的巨物激起水波。

  惊慌中,我盲目出剑,但什么也没击中。我压不下恐慌,一边朝底下挥剑,一边用力向上游,结果却一股脑儿撞上冰层,差点儿昏过去,幸亏有野马伸手扶着我的背。这片灰蒙蒙的冰层在头顶上挡住去路,我用锐蛇一插,听见野马也出手,可是冰层厚度竟不是锐蛇可以穿透。我伸手搭她肩膀,画了一个圆示意,然后背对背,两个人都看不见东西,即将缺氧,但双剑使劲在冰块上切割,直到终于有股松动感传至手上。我们削下的冰锥因为有浮力,硬是不沉,却又重到我们拖不动。我只好稍微远离,让野马拿锐蛇再多凿开一些。她将工具箱先嵌进去,之后伸手拉我,我则继续对着黑暗挥剑,以防万一,然后才赶快跟着她往上爬。

  等到终于破冰而出,爬上如岩石般坚硬的浮冰。冷风袭来,两人都浑身颤抖。

  我们的所在地点一侧是荒芜海岸,另一侧是黑暗大海。这里的天空浮着一层蓝色的金属光泽,而且微微传出脉动。火星南极入冬后会有持续两个月的黄昏风景,远处的山脉暗沉扭曲,目测约三千米,一路都是冰,偶有冰山突起。海滩上看得到不少船骸,海风凶猛,似乎风暴将至,大浪拍打起来的水花和飞盐乍看仿佛沙漠刮起风沙。

  我们往内陆前进,路上一道喷泉射起五十米高,看来有人从冰层底下发射脉冲波。尽管冻得身体僵硬,我还是赶快跑过去,找到爬出来的赫莉蒂,野马拖着工具箱快步跟来。

  “拉格纳呢?”我大喊。赫莉蒂转头看见我,面色苍白,神情惊慌,霰弹片插在大腿上,出血不止。她也穿着海豹装,所以没有冻死,可是没时间戴上头罩与手套。她拿着止血带用力压住伤口,回头瞥了冰层的大洞一眼。

  “我不知道。”她喘息着回答。

  “不知道?”我连忙甩出锐蛇要下去看,但赫莉蒂爬到我面前阻拦。“下面有东西!拉格纳引开了!”

  “我得下去救他。”

  “什么?”赫莉蒂叫道,“那么黑你怎么找得到?”

  “不试试看谁知道?”

  “这样会出人命!”她说。

  “总不能让他死吧!”

  “戴罗,站住,”赫莉蒂摘下脉冲手套,自腿上皮套取出崔格留下的枪指着我的腿,“不准动。”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迎着狂风怒吼。

  “与其让你自杀,我宁可先打断你的腿。你下去是自寻死路。”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

  “保护他不是我的责任。”赫莉蒂目光慑人,不带任何私人情感,心中只有任务,与我迥然不同。为了保住我,她是真的会开枪。就在我打算扑过去时,左边窜过一道身影,速度快到无论是我或赫莉蒂都来不及阻拦。野马纵身入洞,右手持锐蛇,左手的手电筒亮晃晃。

  

  第二十七章 欢笑湾

  

  等我跑到洞口已经只剩下溅起的水花。冰层太厚,野马一下去就不见踪影,但隔着脏兮兮的冰块能看到灯光,折射后像蓝色鬼火那样透到地上。我随着光点移动,赫莉蒂行动不便,但也跟过来,我大声叫她留在原地,先拿医药箱急救。

  在提着锐蛇追踪几分钟后,光点静止。不过这点时间,野马还不必换气。然而,光线停下来的十秒后渐渐暗淡,即便在冰层上也知道她开始下沉了。我得想个法子把她带上来。我用锐蛇再凿开一块冰,奋力以手指撬起,举过头上,立刻看到底下有两个苍白的身影浮在血水里。野马冲出水面,发出哀号,左腋夹着面色发青动也不动的拉格纳,右手则对着水中某个看不清的物体砍劈。

  我将锐蛇插在背后冰层上,用力扣住剑柄,抓紧野马的手,两人同声暴喝,合力将拉格纳拖出水面。她爬上来后与拉格纳一起摔在地上,但还有别的东西跟着:是一种像蛆的白色生物,体积与较矮小的人类差不多。怪物攀附在野马背上,形状类似展开的蜗牛,可是背部很粗糙,半透明的肉上长满毛,还有数十张发出尖锐叫声的小嘴,嘴里生了针状牙,朝她背部啮咬,简直要将她活活吞下。

  拉格纳的背上也有一样的东西,而且体形接近大型犬。

  “快扯掉!”野马挥动锐蛇大声尖叫,“快帮我扯掉!”那玩意儿的力气比看起来大很多,正拖着她往洞口蠕动,想逃进海底。但枪声响起,赫莉蒂命中怪物侧面,黑色体液从弹孔汩汩流出。

  怪物发出惨叫,动作减缓,我趁机跑过去用锐蛇将怪物砍成两截,狠狠踢开,总算看着它抽搐死亡。

  接着我赶紧替拉格纳解围,削了他背上那只,踹到一旁。

  “底下还有好多,也有更大只的。”野马摇摇晃晃站起来,望向拉格纳,表情一变。我跑过去查看,他没了气息。

  “注意洞口。”我提醒野马。

  躺在冰块上的大个子脸上表情竟然像个孩子。我为他进行心肺复苏,同时看见拉格纳掉了左边靴子,袜子也被扯下一半。我按压胸口,他脚掌抽动。赫莉蒂慢慢走近。注射止痛药后,她的瞳孔扩张,大腿包了医药箱里的人工肉。不过从伤口深度判断,一旦药效退去,她连走路也走不好。赫莉蒂倒在拉格纳旁边,却还为他穿好袜子,好像这件事情至关紧要。

  “回来。”我听见自己呼喊着。就连唾沫到了嘴角都会结冻,我没发觉眼眶已满是泪水。“快回来,你的任务还没结束。”拉格纳惨白的皮肤上还留有号叫者刺青,脸上也刻了他们族里的护身符文。

  “同胞还需要你。”我继续说,赫莉蒂握住他的手,但灰种的两手加起来都没有黑曜种生着六根指头的手掌大。

  “你要让敌人获胜吗?”赫莉蒂也开口,“醒醒,拉格纳,快醒醒。”

  我感到拉格纳的身体弹了一下,接着恢复心跳,胸口有了起伏,喷出咸水,手指在地上乱抓一通。他大口咳嗽,好不容易喘过了气,躺在地上瞪着天空,带着疤痕的嘴唇咧开一抹嘲讽的笑。

  “时机未到,万物之母。时机未到。”

  “死定了。”赫莉蒂叹道。她看向野马救回来的物资——实在少得可怜。我们一行人迎着时速高达八十千米的强风与严寒,跋涉许久,终于找到山谷避风休息,但只有两个信号灯的微弱热力能取暖。风暴全面笼罩,海面一片昏黑,拉格纳戒备着,我们三人整理手头上有的东西:GPS发报机、几根蛋白棒、两支手电筒、少许干粮、一个电炉、一张单人电热毯(赫莉蒂防寒装备最少,我们先裹住她)。还有一把信号枪、一台人工肉敷料机,以及拇指大小的数字求生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