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下!”赫莉蒂怒喝一声,但维克翠却对准她穿了强化护甲的胸口出拳,女灰种向后弹出几米,撞上墙壁。崔格举起双手的两用多功能卡宾枪,朝维克翠大腿打了两发麻醉弹,维克翠很快安静下来,倒地喘息不止,眯眼注视我片刻后才昏迷。

  “赫莉蒂——”我担心地问。

  “什么钢铁金种不怕火炼,”赫莉蒂喘着大气站起来,护甲胸前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洞,“这妖精真能打,”她看着凹陷,发出赞叹,“这护甲可是为了要挡住磁道弹而设计的呢。”

  “裘利家族的基因吧,”崔格喃喃地说,“还好关在这里,没有足够的热量。”他将维克翠抬到自己肩上,随姐姐回到走廊。赫莉蒂招手要我赶快跟上,维克瑟斯还趴在地板,但如我承诺过的,留他一条命。

  “我们迟早会找到你,”他抢在我关门时坐起来嚷嚷,“你心里有数,叫那个矮子塞弗罗好好等着,巴卡家的老头死了,儿子也别想逃。”

  “你说什么?”我怒吼。

  见我又冲进牢房,维克瑟斯眼神忽然充满恐惧。多年前,当我躲在暗处,见到莉娅被安东尼娅和维克瑟斯施以暴行时一定也是这种感受。还有,花园宴会上每个死去的朋友也是这么害怕。现在若放过他,以后他还会杀更多人。一时心软,祸患无穷。

  锐蛇弯成甩刀状。

  “饶了我——”这种时候他就知道哀求。那薄如刀削的嘴唇颤动,我看见了他内心深处的孩子。

  维克瑟斯立刻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看来还有某个人在某处关怀着他,将他看作睡在摇篮里的可爱孩子。

  要是我们都能停在那时候,该有多好。“戴罗,放了我,你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你跟提图斯不一样。”

  牢房扩音器发出的心跳声更大。维克瑟斯被白光笼罩。

  他要我怜悯他。

  可惜,我的恻隐之心已经埋于黑暗之中。

  红种的英雄诗歌赞颂慈悲和荣誉,要饶恕敌人,就如我曾纵放胡狼。只有宽恕能够保有自己的纯洁,歹毒者自会承受苦果。若让他们披上黑衣,趁我掉头时捅来一刀,那时我就有权转身反击,毫无罪疚地杀了对方。只不过,我们并非歌谣里的人物。这是战争。

  “戴罗——”

  “替我传个消息给胡狼。”

  锐蛇划破维克瑟斯咽喉。我看着瘫软在地、生命急速流逝的他,体悟到维克瑟斯会如此畏惧,是因为彼岸将是一片空无。他发出咕噜声,那是临死的泣涕,但我毫不后悔。

  然而房间内发出的心跳噪声是遮掩不了走廊的警钟的。

  

  第五章 C计划

  

  赫莉蒂开口:“早说过我们没时间了。”

  “别紧张。”崔格回答。

  我们回到升降梯,他先将维克翠放下,取出备用的黑色雨衣给她,让她能有点儿尊严。我紧紧握拳到指节发白,维克瑟斯的鲜血玷污了刀上几个孩子在隧道嬉闹的景象,又流过我父母的轮廓,最后沾上伊欧的秀发。我用身上的囚服抹干净,暗忖着自己似乎快要遗忘夺人性命有多么简单。

  “为活命自私自利,活该这样孤单死去。”崔格淡淡地说,“明明就那么聪明,我还以为他们不会那么混账。”他望向我,拨开落在眼前的头发,露出燧石般闪耀的眼珠。“抱歉,话说得太狠了。假如他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我摇摇头,“那种人才没朋友。”

  说完,我弯下腰,给维克翠顺顺头发。她靠着墙熟睡,有些营养不良、双颊凹陷,连嘴唇都变得更薄,着实令人心疼。不过即便是这样的维克翠,也有种颇戏剧性的美丽。我不禁想象,无论敌人如何虐待,她看来还是坚强勇敢,掩饰着那颗柔软的心。只怕那颗心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还好吗?”崔格问。我没有回话。“你女朋友?”

  “不是。”我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胡须,有些厌恶这种搔刮的触感——而且很臭。丹托怎么只剃了我的头,没刮胡子呢?“而且我也不好。”

  我在心中找不到希望,找不到爱。

  从维克翠和我的遭遇中,我只能找到怨怼。

  我怨恨自己现在的模样。我一再从崔格的视线中感受到他有多失落。这个男孩想找当年的收割者,但我形容枯槁,不成人形。指尖滑过肋骨时,根根分明、那般脆弱。我给这对姐弟,给所有人承诺了一个太美好的将来,对维克翠尤其如此。她拿出最真的一面,但我和那些将她当作工具的人有何不同?我就是她母亲教她严加提防的那种人。

  “我们现在只需要一样东西。”崔格又开口。

  我正色,抬起头。“复仇吗?”

  “冰啤酒。”

  笑声脱口而出,音量大得我都吓了一跳。

  “该死,”赫莉蒂嘀咕着,手指在面板上按不停,“该死、该死……”

  “怎么了?”我问。

  我们目前位于地下二十四、二十五楼之间。她用力按按钮,但电梯飞速上升。“敌人取得操作权限了,这样我们到不了地底机库,而会被他们逼到——”赫莉蒂呼了口气,朝我望来,“——一楼。该死、该死、该死!走出去就是猎犬部队和黑曜种……说不定金种也会亲自出马。”她停顿,“对方知道你在这里。”

  绝望带来的闷痛从腹部扩散。我忍着没讲话,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捉回去,要是走投无路,我就杀死维克翠,然后自戕。

  崔格挨到姐姐身旁。“黑不进系统?”

  “你他妈什么时候看我学过黑系统了?”

  “要是伊法瑞在就好了,他就会有办法。”

  “真抱歉哦,我不叫伊法瑞。”

  “爬出去如何?”

  “想被碾平你就爬出去啊。”

  “所以只剩一个办法啦,”他伸手探进口袋,“C计划。”

  “我讨厌C计划。”

  “由不得我们,小妞,干活吧,快准备。”

  “C计划是?”我悄悄问。

  “高调路线,”崔格启动通信网络,屏幕闪过许多代码,最后连上一个加密频道。“流寇呼叫冤魂,收到请回答。流寇呼叫——”

  “冤魂收到。”一个声音幽幽飘来,“请求安全代码,请回答。”

  崔格盯着自己的仪器显示屏。“一三四三九二八三,请回答。”

  “代码确认。”

  “需要立即提供脱出管道,已救援公主与另一人,目前为二级警戒。”

  对方沉默一阵,但随后而来的回答即使充满杂音,依旧能听出语气欣慰。“回报太晚。”

  “杀人这种事哪可能准时?”

  “十分钟内抵达,保护公主的安全。”联机中断。

  “该死的!根本是业余货色!”崔格咕哝道。

  “十分钟。”赫莉蒂说。

  “还有更惨的。”

  “什么时候?”他没回答,姐姐又叹道,“早知道直接去机库就对了。”

  “我该怎么配合?”空气中弥漫着恐惧,“我能帮什么忙?”

  “别死就好。”赫莉蒂脱下背包,掏出一个不小的塑料盒,转开盖子。盒里有个金属圆筒,中央有颗水银珠在旋转。我都看呆了。要是殖民地联合会发现赫莉蒂带着这种东西走来走去,她根本休想见到隔天的太阳。这玩意儿可是大忌。我又望向电梯墙壁的仪表板:还剩十层楼。她拿起遥控器。剩八层了。

  卡西乌斯会在一楼吗?艾迦?还是胡狼?不,他们这时候正在船上进行晚宴,胡狼继续过自己的生活,谁会察觉警报和我有关?即便他们发现,也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可是,就算心里知道他们不会在场,我还是吓得要命。一名黑曜种就算赤手空拳也能轻而易举将这对灰种姐弟撕成碎片。崔格明白自己的处境,他闭上眼,在胸前点了四下(是一个十字),赫莉蒂看着弟弟的手势,但没有照做。

  “我们是专业的。”她淡淡地对我说,“所以呢,先把你的尊严摆到一边,躲在我们后面,别妨碍我和崔格。”

  崔格转转脖子,关节发出声响。他隔着手套亲吻左手无名指。“靠近点,贴着我身体,没关系的,你不必害羞。”

  三层。

  赫莉蒂右手拿着气动式步枪,嘴里依旧嚼着泡泡糖;左手握遥控器的拇指随时预备按下。最后一层,电梯速度放慢,我盯着双开门,将维克翠的腿拉到自己腋窝位置。

  “我最爱你啰,小弟。”赫莉蒂说。

  “我也爱你,小妞。”响应时,崔格的声音微弱,同时也变得紧绷而机械化。

  现在的气氛比铁雨作战前卡在星战机甲、从喷射管飞出时更让我紧张。我担忧的不只是自己,还有维克翠和这对姐弟。我希望他们可以活下来。我想问他们南帕西菲卡是怎样的地方,两人会不会捉弄母亲,有没有养狗,街景如何,乡间又……

  升降梯“咻”一声停下。

  门上灯号闪烁,分隔我们与胡狼麾下精英部队的厚重铁门终于打开。两枚震撼手榴弹当场飞入,黏在墙壁上哔哔叫。赫莉蒂按下遥控器,电梯内的寂静被低沉的内爆音击碎,无形的电磁脉冲自脚底的圆形装置发散;手榴弹发出咝咝声,失去作用,升降梯内外灯光熄灭,在外面守株待兔的灰种持高科技脉冲兵器,黑曜种则穿着面罩自动供氧的重装甲。这个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中世纪。

  相较之下,赫莉蒂与崔格虽使用传统武器,威力却丝毫不减。两人窜出升降梯,进入石砌建筑,抓着枪支拱身,活像教堂上神情凶恶的石像鬼。他们大开杀戒,以精准的射击近距离将旧式子弹打入那些毫无防备的灰种体内。对方完全没有掩护。走廊上火光不断,枪声隆隆,我则是牙齿打战、咯咯作响,非要等到赫莉蒂呼唤才拖着维克翠冲向崔格。

  三名黑曜种逼近,赫莉蒂抛出传统手榴弹。轰!天花板开了个洞,灰泥尘埃如雨撒落,上层楼的椅子带着赤铜种一同摔进混战。我呼吸困难。我见到一个人向后拦腰折断,身体在地上滚动;有个灰种逃到走廊后面,想找地方躲,赫莉蒂直接朝那女的背脊开枪,对方像是在冰上滑倒的孩童一样向前一趴。四面八方都有人影晃动,又有黑曜种从侧面上前。

  我拿了手枪发射,可是瞄不准。子弹从他护甲擦过,那两百千克重的大汉高举离子斧朝我劈来——就算电池失灵,斧刃依旧锋利。黑曜种发出特有的喉音战吼,一阵红雾从头盔喷出。子弹准确地从头盔的眼缝钻入,他前扑滑倒时差点儿撞弯我的脚。崔格立刻对付下个目标。金属子弹再取敌人性命,干净利落的手法像将一根根钉子钉上木头的工匠,动作中不带半分私人情绪,也不追求美感,只是扎实的训练与体能的展现。

  “收割者,别拖拖拉拉的!”赫莉蒂一边大叫一边将我拽过战场,崔格殿后戒备,扔了一枚手榴弹,黏到没穿装甲的金种大腿。先前四次步枪射击都没打中他——轰!现在只剩骨头肉块飞溅。

  姐弟俩一边奔跑一边换弹匣,穿过第一波敌人封锁线后,崔格将维克翠接过去,我就只能努力不晕倒或跌倒。“右边五十步,上楼!”赫莉蒂低吼,“还有七分钟。”

  一楼大厅静得出奇,没有警笛或警示灯,也没有通风口吹出暖气的呼呼声,只有我们的脚步、远方的怒吼,我关节咔咔响及气管咝咝叫的声音。途中经过一扇窗户,外头船舰的黑色轮廓自天际坠落,地平线冒出很多团小火光;列车在磁悬浮轨道上突然停止,仅存的光芒是来自最遥远的两座山峰。那里将有更多配备高科技武器的部队前来增援。但他们不会明白战况为何失控,也找不到问题根源。监视摄影机与生物扫描系统失灵了,就算卡西乌斯和艾迦亲自出马也找不着我们,这是我们唯一的一线生机。

  爬上楼梯,我的右小腿抽筋了,无力前进,不禁发出惨叫,几乎摔倒在地。但赫莉蒂撑起我大半体重,以有力的颈项顶到我腋下。三名灰种在楼梯顶端发现我们,赫莉蒂一把将我推开,举起步枪全数歼灭,不过最后一名敌兵开火还击,子弹钻进大理石内。

  “对方有备用的气动枪支,”她低吼,“不走不行!不走不行啊!”

  两次右转后,我们遇见几个低阶色族,他们望着我目瞪口呆。大理石走廊的天花板挑高,两侧立有希腊风雕像,我们行经胡狼的艺术品宝库,他给我看过约翰·汉考克的《独立宣言》及防腐保存的美帝末任统治者的头颅。

  我的全身肌肉好像正着火裂开。

  “这儿!”赫莉蒂终于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