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战争,”洛克行礼,发现维克翠瞥来一眼,便朝我伸出手,“祝你顺利,学级长。”

  他上前吻我双颊,我吓了一跳。

  “眼前的路很漫长。”我斟酌着自己的用字。

  “还得走好几里才能休息。”

  “兄弟……”我搂着他后颈,将他的额头勾过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摇着头,“奎茵的事、莉娅的事、酒会,我还亏欠你那么多,但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放手后我仍不敢直视洛克的眼睛,“我早就该道歉了,只是一直在害怕。”

  “你应该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怕我吧?”他问。

  我摇摇头:“希望你能原谅我。”

  “之后再看你打算怎样补偿,”他按按我肩膀,“祝好运。”

  洛克离开后,洛恩与我一起走出舰桥,到了岔口。为了出战,他刮掉胡子,换上以前狂怒骑士的护甲,外形相当英挺,但气味却意外难闻。这些老骑士居然和号叫者一样迷信,认为清洗装备会把活到现在的好运洗掉。

  “我收到不少老朋友的联络,”洛恩开口,“不过他们是站在贝娄那那边。”

  “都是老先生老太太吗?”

  “老人比年轻人更懂得如何生存,”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但我那些朋友一直在打听你的事,例如你是不是真的身高四米,身边跟着一群狼,而且想要征服宇宙?”

  “那你怎么说?”

  “我说其实你有五米高,身边有侏儒也有巨人,你还会用下面吞玻璃呢。”我们放声大笑,“我仍不认为你是真心想逼我上战场,也不认为现在的你是你自己希望的模样。假如这场仗结束,你活着,但我死了,希望你能当个更好的人,当个不必对朋友使诈的人。”

  一股酸楚涌进眼中。他居然说出这种请求。我难过的原因不是罪恶感,而是因为知道洛恩真的在乎我,希望我能当个好人。我也想当好人。在一切结束后,我应该会是个好人。只是在抵达终点的路途上……我是否与其余迷惘的灵魂一样?我是另一个哈莫妮吗?还是另一个提图斯?

  “我答应你。”尽管我觉得自己可能会一再伤他的心。

  “好,好,”他转转脖子,关节咔咔响,“攻下爱琴以后,你负责北半球,我负责南半球,然后回来这儿喝杯威士忌。说定了?”

  我点点头,但洛恩还站着不动。

  他凝望我一会儿,又看着地板,不愿意与我眼神交会。再开口时,语气变得非常感性:“每次我与妻子见面,都会告诉她儿子死得很光荣,”他转动手上的戒指,“但那都是假话。”

  “阿基利斯确实死得光荣。”

  “不对,阿基利斯是被骄傲和愤怒吞噬的,才会在最后被个精灵种射中脚。人生并不只有这些而已,希望你能够活得久一些,到时就会明白阿基利斯真的就只是个笨蛋。我们一直以为阿基利斯是荷马笔下的英雄,那是因为我们也是笨蛋。事实上,荷马是拿他的故事来警告大家。我想古人可能明白这件事,”他手指弹弹锐蛇,“死亡招来死亡,无穷无尽,不断循环。我的人生就在这循环里度过。另外,我——我确实认为自己不该杀死那年轻人,就是你那个朋友。”

  “怎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我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神情了。因为你相信他们,所以他们什么都愿意为你办到。”

  我忽然凑近,用红种对父执辈的方式用力亲了一下他的老脸:“塔克特斯不会怪你,我也不会。你还有一个孙子要带大,或许你可以把来不及教我的事情都告诉他,所以,帮我个忙,你老人家千万别死在这儿。”

  “哈!”洛恩笑得有点儿不自在,但一转身就豪气干云,“哈!他们哪一次能杀得了我?”一群同样年迈的男女骑士随他离去,没有一个年纪小于七十,每张面孔我都认得,因为他们都是参与过月球革命或其他战役的老将。可惜,在火星上他们也将面对故友和昔日战友。

  前往机棚的路上,我顺道向维克翠道别,她叫住我。我知道洛克正在偷看。她望着我,有些吞吞吐吐,黑色护甲上的红色太阳图案淌下一滴血,脸上已用伪装膏抹上黑色斜纹。她的眼神还是像火一样炽烈,但又隐隐透出柔弱,期盼得到我一点儿响应。

  “过了今天,裘利这姓氏就不再只能跟钱划上等号。”她的战略会对整体战况有决定性的影响。

  “我才不在乎,”维克翠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胸甲,她扬起嘴角,再度露出一个仿佛有些坏心眼的笑容,“要是你不小心死了,死前记得想想,模拟战那段时间你居然每天晚上一个人睡,多可惜啊,”她手指弹弹护甲,发出叮一声,“我们本来可以玩得多么尽兴。”

  狄奥多拉出现在前方,白了我一眼:“够了,别说了。”

  “阁下,她可以吃了你还不吐骨头哦。”

  “你怎么不待在房间里?比较安全哦。”

  “没什么地方真的安全,”她示意我低下头,为我别上年轻女孩才会用的红花发夹,“骑士都需要护身符,”狄奥多拉眼角带泪,“可别太逞英雄。你这么聪明,别为了愚蠢的战争而死。”

  她回头走开,掐了一下拉格纳的手臂,我讶异地发现原来他们的关系这么好。拉格纳像道影子般随我迈步,塞弗罗凑近。

  “办妥了?”我问。

  他耸耸肩:“发送了。”

  “联络到他了?”

  “我只能通过全息网络单方向发送。”塞弗罗回答,“我把讯息送出去了,就看他们会不会收到。”

  “意思是说你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收到?”

  “这种事情我哪知道。反正我已经按照约定,加密送出了。”

  我小声骂了两句,他却吹起口哨,是当初为普林尼唱的那段旋律。我忍不住朝他头上轻轻一拍。

  我们转了个弯,看见十二人一组、共计六组的灰种特种部队小跑步奔向弹射管,后面跟着六个黑曜种。

  黑曜种见到拉格纳与我,对我们摊开手掌。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手势。

  “看见没?他们身上的护甲上画着镰刀标志呢,”塞弗罗朝我嘻嘻笑,“越来越流行了。”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父亲也在火星,该怎么处理?”我问。

  “没有,”塞弗罗的笑意消失,“没想过。”

  

  第三十七章 战 争

  

  前侧机棚内部相当宽广,像战舰腹部的大洞,里面装满各种色族的人。机棚占地长达六百米,左侧有数百具弹射管,周围用可供星战机甲行走的大型堤道连接,几万人准备就绪,依照所属队伍排列,随时可以进攻。

  战前指示回荡于战舰各处,通过广播系统,奥利安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洛克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舰队总指挥,他已经将战舰分配成大、中、小不同队伍,为我们迎战贝娄那家族从火星表面派出的敌群。镰翼艇、黄蜂机倾巢而出,由蓝种驾驶、金种领军,冲向死亡,为的是在敌阵中开出够大的破洞,提供我方蛭附艇粘上敌舰船壳的机会。有些军事执行官将自己的士兵留在军舰上,预备对付攻进来的敌人,其余的则带队进行总攻击。无论我方主动或被动,都是一场豪赌,而且轮不到我担心。这些事全交给维克翠、洛克以及奥利安处理。我有我自己的任务。

  我停下来,望着偌大机棚:“要是阿瑞斯根本不是真的,那怎么办?”我静静吐出这句话。

  “你胡说八道什么?”塞弗罗问。

  “如果这只是金种的阴谋呢?某个人用这种极端手段来操纵联合会的发展方向?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只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塞弗罗凝望我好一会儿,忽然跳上旁边栏杆,中气十足地发出嗥叫。

  起而回应的狼嗥震动整个机棚。

  呼应他的有灰种、黑曜种、橙种。有在弹射管旁拼命工作的红种,也有被调来我这儿支援的金种。

  “至少这些不是谎言。”

  这时我才注意到军旗换了。不是联合会的金字塔,也不是桂冠、权杖、宝剑与书本,甚至不是奥古斯都的雄狮。如今旗帜上的图案,是狼群与镰刀。

  这是属于我的军队。

  我可以感受到周遭有股情绪凝聚,成为某股肌肤可以触及的热量。其他金种对此没有特别的感觉,他们爱戴我,只是为了追求胜利与荣耀,然而其他色族对我有着更加强烈的不同情感。换作其他金种,拿下这艘船后一定会将旧船员排进太空,可是我没有,因为他们也选择了我,放弃之前的主子。而那个选择,是我给的机会。

  塞弗罗掐我手臂:“你应该懂吧,今天得用不同的方式作战。”

  “知道了,塞弗罗。”我想轻轻甩开他的手。

  “看来你不懂,”他又抓住我,朝凑近的拉格纳嘘了一声,“今天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并向整个太阳系播放。你能不能将舰队转为自己的,取决于这一战,”塞弗罗压低声音,“阿瑞斯之子和胡狼都会帮忙转播影像,奥古斯都家族的所有人也会发送。你要看起来像个神,凡人才会想追随,明白吗?”

  “无论输赢,这舰队依旧属于奥古斯都。”我说。

  “假如他死了就得拱手让人。”

  塞弗罗的任务是潜入爱琴城内找出被囚禁的首席执政官。但是,我并没有下令要他暗杀奥古斯都。

  “不准动他,”我用权威的语气说,“这是命令。他必须……”

  “必须死。你根本不需要他也可以建立正当性。难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抢走了就是你的,没人在乎有没有权利。”塞弗罗往地上吐口水,“戴罗,你才二十岁,只要拿下火星,你就是天神下凡,一旦你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就打破色族了。我这么说,明白没有?”

  与初次见面时相比,塞弗罗确实变得更聪明敏锐,这点毫无疑问。但我担心的是他对我评价过高了。当初阿波罗学监也自诩为天神,奥古斯都也有类似心态,问题是,我根本不该盼望成神。神要接受世人服侍与膜拜,但那非我所愿,也非伊欧所愿。塞弗罗必须认清这一点。我的目标是为所有人带来自由,而不是要每个人亦步亦趋地追随我。

  野马负责监控所有部队行动,她带着米莉娅飘在半空。米莉娅本来在学院训练中沦为背誓者,后来受我们两个人感召。另一个金种缓缓靠近,那张无情的面孔很是熟悉。我笑着要塞弗罗转头看看,他一看到马上破口大骂。

  “朱庇特?”我朝那人大叫,“亲爱的学监,真的是您吗?”

  “不然还会有谁?你这嚣张跋扈的浑小子?”朱庇特来到我面前,身材依旧高大,眼神还是那么冷酷。他的头发紧紧束起,比我高半个头,还是那副纵情声色的禽兽模样,傲慢仿佛彗星,在背后拖出一公里长的尾巴,好像我再晚一两秒开口,他和拉格纳就会把彼此剁成肉块。他先看了看我缠在前臂的锐蛇,我发现他也用同样方式带着自己的武器。“听说因为你的关系流行起来了,”朱庇特举起手臂,“我挺喜欢的。有种把老二露出来捅进蚂蚁窝的风格。”

  “走路还跛不跛呀?”塞弗罗问。

  “闭嘴,你这矮子精。”他冷言冷语。

  “我的好老爸和朱庇特学监过了几招,才拿到狂怒骑士的位置,”塞弗罗也冷笑,“结果他居然学我砍同一个地方,就在屁股那边。”

  “费彻纳除了油腔滑调之外还……使了不少手段,”朱庇特虽不情愿,但仍点点头,“招式很刁钻。我是来帮小姐的。”他咕哝着,指指野马。

  “帮她?”我狐疑。

  “本来属奥古斯都家族管理的都市有大半仍受到通讯限制,讯息进不去也出不来。我担任使节,前去联系还愿意效忠的地方政府,潜入后再溜出来。我忙了几周,现在目标放在偏远地区。你们是最前线,但她和她哥哥,加上我们这些跑腿的人,也展开了整体的信息战,并没有闲着。”

  “有什么情报可以给我?”我问。

  “唔,贝娄那家的父亲负责指挥舰队,抵挡你那几个朋友的进攻。卡西乌斯和卡努斯留在地面守爱琴城。我会协助你们找出这两个小伙子,宰掉他们。”朱庇特粗眉一挑,似乎想告诉我他的差事有多繁琐,“这次行动的重点就是除掉贝娄那家族,如此一来,他们的盟军就会清醒过来,意识到再战下去也没有意义。”他往塞弗罗眨眨眼睛,“效果大概仅次于摘掉那个生在月球的最高统治者的脑袋。”

  “你确定贝娄那家的人都在爱琴城吗?”

  朱庇特再度不怎么情愿地点点头:“最后确认时还是如此,不过已经过了几天,我们掌握到的讯息是,对方囚禁了奥古斯都,”他迅速伸出一根手指,“另外,昨天晚上有一批警备特别严密的穿梭机降落。”

  我挥挥手示意先不要继续这个话题。朱庇特眯起眼睛,露出疑问。我要他先暂停一下,先跟我去见野马。

  “一切就绪,”野马说,“正在等待发射指令,”她鼻子一皱,仿佛闻到什么怪味,“塞弗罗,你看着朱庇特,他通常吃完饭没多久就会拉肚子。”

  朱庇特装模作样地打呵欠:“与你共事真荣幸。”

  “米莉娅,总算看见你打扮整齐的模样了。”我向米莉娅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