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知道自己不该开口。但没关系。野马的眼睛不看洛克,也不看安东尼娅。斜坡下的河谷中,她的士兵跪在莉娅和昔皮欧面前,蓟草和野草坐在帕克斯身上,这回轮到她俩挠他痒痒了。她也不看他们。野马不去看我的利刃,只盯着我。我向前探了探身。

  “如果提图斯强奸了一个女孩,而她碰巧是个红种人,你会怎么想?”我问道。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法律已有答案:什么都不会发生。这根本不算强奸,除非受害者身上有奥古斯都这类权威家族的纹章。但这种罪行依然是对她主人的反抗。

  “看看你四周,”我低声说,“这里没有黄金种人。我是个红种,你也是红种。我们都是红种,直到我们中的某个人获得了足够的权力。那时我们才会有权力,制定我们自己的法律。”我重新站直,提高了声音,“重点就在于此。让你在一个并非由你统治的世界上饱受惊吓。安全和正义是别人给不了的,只能靠强权缔造。”

  “你应该期望这不是真的。”野马轻声对我说。

  “为什么?”

  “因为有个男孩和你的想法一样。”她的脸阴郁起来,仿佛接下来她必须说出的话让她十分后悔,“我的学监管他叫胡狼。他比你聪明、冷酷,也比你强壮;要是其他人都像畜生一样任意行事,他就会赢得这场游戏,把我们都变成奴隶。”她恳求地看着我:“所以,请你快点进化吧。”

  

  第二十八章 同?胞

  

  我在马尔斯城堡点起了第一堆火。我假装火柴是从一个密涅瓦学生那里弄到的。我们把琼从简易牢房里带出来,很快她就用羊肉和我手下采来的药草做出一顿丰盛的大餐。我的团队装作这是几周以来他们吃的第一餐。饥饿让分院里的其他人相信了这个谎言。这时,密涅瓦的人早已动身回家了。

  “现在怎么办?”其他人在广场上吃饭的时候,我问洛克。主楼里依然肮脏,火堆的光照亮了污秽。卡西乌斯去看奎茵了,我身边只有洛克一个人。

  提图斯的团伙安静地聚在一起。女孩们不肯跟男孩说话,因为她们亲眼看到了他们中的几个做的坏事。吃东西的时候,他们都垂着头。他们很羞愧。安东尼娅的人和我的人坐在一起,瞪着提图斯的手下,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信任,尽管他们的肚子填饱了。从口角演变成拳脚斗殴的冲突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我以为胜利会让他们团结起来,结果并非如此。分歧比任何时候都更严重,只是现在我无法定义它。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洛克没能给我我期待的答案。

  “学监没有干涉,因为他们想看我们能不能、会不会做出审判,戴罗。这是一场对更深层次品质的考验。我们该怎样制定法律?”

  “精彩。”我说,“但那又怎么样?我们该把提图斯抽一顿,还是杀了他?这就是法律。”

  “是吗?难道不是报复?”

  “你是诗人,你自己想吧。”我把一块石头从城墙上踢了下去。

  “我们不能一直把他捆在地下室里。你清楚这一点。他在那里一天,我们就一天不能从目前的呆滞状态中恢复,继续前进。而该怎么处置他,必须由你来决定。”

  “不是卡西乌斯吗?”我问,“我想他有权说出他的想法。不管怎么样,他要求过处置权。”我不想与卡西乌斯分享领导权,但也不希望他毫无建树、前途黯淡地离开学院。这是我欠他的。

  “处置权?”洛克咳嗽起来,“你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有多野蛮吗?”

  “也就是说卡西乌斯必须靠边站?”

  “我像爱兄弟一样爱着他,但他不行。”洛克窄窄的脸绷紧了,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胳膊上,“卡西乌斯领导不了这个学院,在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跟过提图斯的男孩和女孩们也许会服从他,但不会尊敬他。他们不会认为他比自己强大,就算这是事实。戴罗,他们朝他身上撒过尿。我们是黄金子民,我们从不遗忘。”

  他是对的。

  我懊丧地撕扯头发,瞪着洛克,好像他对我太苛刻了。

  “你不明白这对卡西乌斯的意义。朱利安死后……他必须取胜。那件事之后,他不能一直是他们记忆中的样子。不能。”

  为什么我会如此关心?

  “这对他来说连个屁都不是。”洛克微笑着附和着我说过的话。他把麦秆一样纤细的手指放在我的上臂上,“他们永远不会怕他。”

  在这个地方,畏惧是必不可少的。卡西乌斯明白这一点。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他还缺少什么呢?安东尼娅没有走远。打开了大门的波拉克斯也没有。他们在几米外的地方徘徊不去,等着加入我的势力。塞弗罗和蓟草盯着他们,狡猾地咧嘴笑着。

  “你也是为了这个才待在这儿的吗,诡计多端的鼬鼠?”我问洛克,“来分享荣耀?”

  他耸耸肩,使劲咬着莉娅带给他的羊腿。

  “去你的。我是来吃东西的。”

  我在地下室找到了提图斯。见到高塔里的奴隶女孩之后,密涅瓦的人把他捆起来,揍得他浑身是血。这是他们的正义。我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他微笑起来。

  “你在突袭里杀了几个刻瑞斯的人?”我问。

  “舔我的蛋吧。”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躲开了。

  我尽量忍住不去踢他。今天一个帕克斯已经够了。提图斯胆子很大,居然问我发生什么事。

  “马尔斯分院现在我说了算。”

  “怎么,拉密涅瓦分院的人来替你干脏活?不想面对我?标准的金种懦夫。”

  我害怕他,却不知道原因。我单膝跪地,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个该死的蠢货,提图斯。你一点都没有进化,始终没有通过第一场测试。你以为暴力和杀戮就是游戏的全部。白痴。这是文明,不是战争。你得先有文明,才能拥有军队——而你一头扎进了暴力里,好像他们要的就是这个。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给马尔斯任何东西,却给其他分院这么多物资?因为我们应该疯狂地战斗,但不是像你一样,毫无意义地自我毁灭。我看穿了这个测试。现在我成了英雄,不是篡权者。而你只是一只关在地牢里的食人魔。”

  “哦,精彩,太精彩了!”他试图用绑着的手鼓掌,“我才不在意呢。”

  “你杀了几个人?”我问。

  “不够多。”他巨大的脑袋歪向一边。他的头发油乎乎的,被泥土染得发黑,仿佛他刻意要把金色盖住。他好像很喜欢泥土,指甲缝里面、闪光的皮肤上都是。“我尽量砸烂他们的脑袋,赶在医疗机器人来之前把他们弄死。但它们的动作总是很快。”

  “你为什么想杀他们?我不明白这里面的意义。他们是你的同胞。”

  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你也许改变了局势,杂种。”他大大的眼睛比我印象中平静许多,满含悲伤。我意识到他不喜欢自己。他身上藏着某种异常悲怆的东西,被我当成傲慢的东西并不是傲慢,只是蔑视。“你说我残酷,但你有火柴和碘酒。别以为我闻你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快饿死了,而你靠着你找到的东西当上了首领。所以别跟我说什么道德了,你只是个背后捅刀的杂种。”

  “那你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

  “波拉克斯和维克瑟斯怕你,其他人也是。他们觉得矮子精会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杀了他们。唯一不怕你的是我,我又该采取什么措施?”

  “你为什么不怕我?”

  他大笑起来:“你不过是个背着甩刀的小杂种。一开始我觉得你很硬气,以为我们对事情的看法相似。”他舔了舔流血的嘴唇,“你和我很像,但你眼神里的寒意让你比别人更坏。但你并不冷酷。你关心那群废物。”

  我的眉毛扭在了一起:“这怎么讲?”

  “很简单。你交朋友。洛克,卡西乌斯,莉娅,奎茵。”

  “你也一样啊。波拉克斯,卡珊德拉,维克瑟斯。”

  提图斯厌恶地扭歪了脸:“朋友?”他啐了一口,“和他们交朋友?那群黄金种?他们是怪物,没有灵魂的杂种。一群食人族,所有人都是。他们做过的事和我做的没有两样,但是……呸!”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对待奴隶,”我说,“强奸,提图斯,你强奸了她们。”

  他的神情平静而残酷:“是他们先干的。”

  “谁?”

  但他没有听见。他突然对我说起他们怎样带走了“她”,当着他的面强奸了“她”。之后,隔了一个星期,那群渣滓又来了,想再干一次。于是他杀了他们,砸扁了他们的脑袋。“我杀了那些他妈的狗杂种。现在他妈的我让他们的女儿们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我好像迎面被打了一拳。

  哦。该死。

  一阵寒意传遍我全身。

  他妈的。

  我步履不稳地后退了。

  “你他妈的怎么了?”提图斯问。如果我是黄金种,我也许不会注意到,或者会因为他奇怪的措辞而迷惑不解。但我不是黄金种人。“戴罗?”

  我匆匆返回大厅。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他的憎恨,厌恶,他的报复。食人族会吃同类的肉。他管他们叫食人族。波拉克斯,卡珊德拉,维克瑟斯——谁是他们的同类?他们的同类。黄金种。他妈的,而不是该死的。提图斯说的是他妈的。黄金种人从不这么说,从来都不。而且他管我的武器叫甩刀,而不是收割者的镰刀。

  哦。该死。

  提图斯是个红种人。

  

  第二十九章 统?一

  

  提图斯是舞者担心我会成为的人。他和哈莫妮一样,是为复仇而活的生物。提图斯指挥的叛乱会在数周内失败。更糟的是,如果提图斯继续这样做,继续如此不稳定,我也会落入危险的境地。舞者说谎了,或者他也不知道还有其他红种人接受雕刻,戴上了黄金种的面具。还有多少我们这样的人?阿瑞斯在这里,在殖民地联合会里安插了多少?在学院里呢?一千个或者一个都已经不重要了。提图斯的弱点让所有被改造成黄金种的红种人处于险境。伊欧的梦想也在危险之中,而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伊欧不是为了让提图斯杀死几个黄金小鬼才赴死的。

  我在武器室里饮泣,我知道我必须怎么做了。

  这双手将染上更多血污。因为提图斯是一条疯狗,必须被处理掉。

  早晨,我把提图斯拖到分院前面的广场上。昨夜盛宴的残留物已经被清理干净。我把奴隶也叫了出来,让他们看着。几个学监在高空翻飞,旁边没有医疗机器人。这想必意味着他们无声的赞同。

  我当着他前党羽的面把他按在地上。他们静静地看着,头顶浓雾,双脚不安地刮蹭着圆石铺成的冰冷地面。一阵寒意从我手中的杜洛钢镰刀传到我掌心里。

  “我以强奸、人身伤害以及意图谋杀分院同学的罪名,宣判提图斯死刑。”我说出了理由,“有人对我的宣判权表示异议吗?”我先扫视了一眼天上的学监们。他们一声没出。

  我盯着残酷的维克瑟斯。那块瘀血还没完全消退。接着,我的视线移到卡珊德拉身上。我甚至看了一眼暴躁的波拉克斯,他救了卡西乌斯,为我们打开了城门。他站在洛克身边。忠诚在这里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自己的忠诚呢。我要杀死一个红种人,因为他杀了黄金种人。他和我一样掘土挖洞。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灵魂。死后,他的灵魂会飞到死亡山谷,但在活着的时候,他的悲哀让他变得愚蠢而自私。他本应是个更好的人。红种人要比此刻的他善良,不是吗?

  提图斯的人一言不发,他们犯下的罪行现在都在他们首领身上,会在他死后消失。我这样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转的。

  “我反对,”提图斯说,“并向你发起挑战,狗杂种。”

  “我接受你的挑战,朋友。”我简单地鞠了一躬。

  “那么就按照剑士工会的规矩来一场决斗吧。”洛克宣布。

  “那么,我要选……”提图斯看了一眼我的镰刀,“我要选直剑。不要弯刀。”

  “悉听尊便。”我说完,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我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肘部,我的朋友从后面走了过来。

  “戴罗,他是我的。”卡西乌斯冷冷地在我耳边说。“你记得吧?”我没有做出任何确认的表示,“我请求你,戴罗。请让我为贝娄那家族增光添彩。”

  我看看洛克,他摇了摇头,站在卡西乌斯身后的奎茵也摇头。但我是这里的领袖。我也的确向我的朋友做出过承诺,而他现在已经承认了我的权力。他在请求,而不是在要求我。于是我假装考虑了一会儿,接受了他的请求。我退到一边,卡西乌斯走上前,深谙击剑的他,手中握着一把直剑。那把武器很丑,但他用石头打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