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凶手
单人囚室非常狭窄,窗户以及窗外的天空都是显示屏给人开的玩笑。这里是月球卫戍部队的驻地,拉姆斯菲尔德知道,在上法庭之前,自己要在兵营的监狱里度过了,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以新的身份面对那些曾经的下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些人虽然没同自己讲话,但目光中的敬意却更甚过从前。拉姆斯菲尔德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响动。等他看到—名军人朝自己敬礼时才意识到出什么事了,然后他看到几名守卫瘫倒在地,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正簇拥着自己。
“法尔汗你在做什么?”拉姆斯菲尔德有些诧异地望着对方。
小法尔汗指着后面的人说: “他们救了我,然后我来救你。请跟我们走。”
拉姆斯菲尔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士兵们登上了—辆月球运输车。小法尔汗坐在他身边,有些紧张地望着前方。
“我们去哪儿?”拉姆斯菲尔德问。
“联邦政府一直在犯错误,他们已经无法控制局面。现在该是我们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了。”小法尔汗看上去颇有主见。
拉姆斯菲尔德觉得眼前这个少壮军人脸上有一种他不能完全明了的神情,这个曾经熟悉的人不知怎的竟然让他有一种陌生感,“你知道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小法尔汗不屑地说,“虽然我在塔吉村并没有开枪,但我愿意和我的队友同生共死。军事法庭为了平息事态,必定会严厉地判决我们,死刑算是最轻的了。政府肯定也能查出你曾经给予我的协助,你将面临至少终身监禁的惩罚。老实说我并不害怕,也许以前有点儿,但现在我真的不害怕。但是—一”小法尔汗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曾经的国防部部长,“我觉得不公平。将军,这些日子我反复回想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你指什么?”拉姆斯菲尔德冷哼一声,“你的队伍屠杀了几百名无辜平民。”
“他们是平民吗?”小法尔汗突然反问。
“当然。”拉姆斯菲尔德愕然道,“事后找们调查过塔吉村的死者,你们到达的时候, ‘团结阵线’的人早走了,剩下的人都是平民。因为这个事件非常重大,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得很细,即使到现在,我们呢也没有发现死者里有武装人员。”
法尔汗郑重地摇摇头,“你们现在可以仔仔细细地研究那些人,反正他们都死了,再也不会绑着炸弹冲过来,也不会翘着拇指笑容憨厚地从你身边走过,然后从怀里里掏出武器—枪打烂你的后脑勺。‘团结阵线’的人称我们为月球佬,他们根本不当我们是同类,总是不择手段地对付我们。”法尔汗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沉浸在可怕的回忆中,“那个叫乌兰的女孩我认识,很漂亮,只有十四岁。我到现在一闭眼都还记得她当时的笑容,我根本想不到有着这样笑容的人居然能够毫不犹豫地引燃白磷弹,就像是摆弄自己心爱的洋娃娃。天哪,他还是一个孩子。”
拉姆斯菲尔德不再做声,等着小法尔汗平静下来。小法尔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他们也许是无辜的,但杀死他们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团结阵线’的人。”
“为什么?”
小法尔汗的声音变得冷酷:“他们以塔吉村平民的身份袭击我们,其实就是给所有的塔吉村平民穿上了军装。所以—一”小法尔汗的语气变得铁—般硬和冷,“我们没有屠杀平民,我们杀的是军人,都是军人。”
拉姆斯菲尔德僵立在了当场,他终于知道在这个下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他隐隐地觉得自己正在卷进一个重大事件。
拉姆斯菲尔德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小法尔汗说出这番话的瞬间,远在38万公里之外的梅里雪山之巅,一道黑色游标陡然向上拉出惊悚的折线。

十五、元首
巴契夫心情复杂地环视着面前的一群人。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儿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太多意义。是告诉他们自己从来就很厌恶战争,还是告诉他们自己的—位先祖曾经从几百年前一场悲惨的屠城中逃脱,所以自己也厌恶杀戮?这听起来都是一些可笑的理由,就像是为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无能开脱—样。不管怎样,战争进行到现在,是该有人负责的。既然现在大家都望着自己,看来这个该负责任的人就是自己了。
小法尔汗轻蔑地望着巴契夫,目光中甚至还有一丝愤懑,在他身后是—群面色不善的少壮军官。拉姆斯菲尔德适时地上前—步,双手似乎无意地稍稍分开,做出—个阻拦的动作, “元首,请允许我转达一些曾经受到压制的意见。”
巴契夫淡然一笑,“我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元首了。”
“不,我们只有一个元首,名叫巴契夫。”拉姆斯菲尔德扫视了—下四周,制止了少壮军人的躁动,“没有人比您更适合担任这个职务,只有您才能团结所有人。我是—名军人,而且是—名有自知之明的军人。”
“既然我是元首,”巴契夫显出倨傲的神色,“我记得元首的办公室非经请示不得擅入。”巴契夫抬头望向科恩,对方正脸色灰白地蜷缩在房间的一隅,“是这样规定的吗,科恩先生?”
“是这样的。”科恩挺直了腰,元首的镇定让他不禁微微脸红。
拉姆斯菲尔德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巴契夫,递过一页文件,下方需要签名的地方空着, “我只想说—句话:我们是军人,我们不怕流血,但我们怕那些可笑的束缚,怕那些迂腐的条条款款,我们只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让我们打一场纯粹的战争吧。”
巴契夫久久地注视着洁白而干净的纸面,手中的笔悬停在一厘米的空中。一时间,无数意象从他的脑海里划过,有祖先的悲鸣叹息,有小卡佳的咯咯轻笑,还有塔吉树里四处漫溢的血河……最后定格的是男孩脸上的独眼,无助地瞪视着冷漠的天空。
巴契夫的笔猛地落下。

十六、大眼的疲惫
大眼一直没有进入冬眠。这段时间,大眼下意识里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露茜”记录下的神尺异动越来越频繁,蓝星各地的观测器发回的数据量也呈指数级增长。虽然大眼并不完全清楚“露茜”的运行机制,但神尺的异动以及如此高密度地数据采集量都表明,蓝星上一定发生了某些特别的事件。蓝星现在处于战争时期,神尺当然会有所表现,但这样的频度显然非比寻常。大眼注意到了—个现象:如果以时间为轴线,神尺似乎有越来越敏感的趋势。比方说,发生在蓝星20世纪的屠杀对神尺的影响,往往大于发生在14世纪的同等规模屠杀,也就是说,神尺在蒙昧时代似乎很迟钝,而在文明时代则变得更敏感。可惜露茜没有杌会看到这种趋势,否则以她的智慧,一定能够得出更多成果。不过,这种差异只是在统计学意义上存在,就个案分析来看,仍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不可理喻。
观测器发回的数据显示,蓝星上的战争似乎进入了—种与此前非常不一样的状态。在此之前,双方基本上是呈现热点式的攻防战,战争规模有限。而现在则变成了犬牙交错的对抗,在夜半球发回的资料中能清楚地看到,双方的重武器在大地表面撕扯出巨大的火红色伤口,吞噬了众多人口稠密的城市。大眼知道,这是—个叫“地球团结阵线”的组织同地球联邦政府展开的战争,从现在的局势-,战争的结果已经趋于明朗。联邦军明显处于下风,大眼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就快退守月球了。不过按照大眼的分析,战争到那时就该结束了,双方都不可能彻底消灭对手,因为他们面临着不可逾越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