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的额上沁出了冷汗,他有种张不开嘴的感觉。可是这太荒谬了,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但却面临着被说服的境地。他回头看楚琴,她也是一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的样子。

  “所以对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物种来说,有一种有效的身份识别系统是相当必要的。”商维梓不紧不慢地接着说,“现代科技的发展使得人类原有的那些相对低级的识别系统面临全面失效的危险,而‘谛听’识别系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其实正是因为‘谛听’系统的存在我们的这个世界才能稳定地运行了这么多年,否则早就因为秩序混乱而全面崩溃了。”

  【9】 

  同所有的“谛听”二级节点一样,M206实验室具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即使是市政府也只能对它提出要求而不能直接下命令,在行政上它只从属于更高一级的“谛听”节点。这很正常,因为就连市长本人的身份也必须经由“谛听”确认后才有效,否则他立刻就会从办公室里被赶出去。

  早上八点商维梓准时来到中心,脸上像往常一样的不苟言笑。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他身后跟着两位衣着很奇怪的人,他们好像整个人都罩着一层塑料薄膜。当然,由于商维梓作为严厉上司的形象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所以没有一个人上前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商维梓这才喘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只能到这里了。”他对那两个正在试图脱掉塑料衣服的人说,“我早说过你们是不可能得逞的,靠那层薄膜你们最多只能够到达这里,想进入中心实验室根本就不可能。”商维梓稍作停顿,目光变得有些调侃意味,“到时候会要求全裸通过五米长的检查走廊,我看你们怎么办。”

  但是商维梓没料到何夕突然笑了,这笑声令他心里发虚。“你笑什么?”商维梓有些不安地问。 

  何夕没有回答,而是径自开启了桌上的一台计算机。何夕偏着头看着商维梓说:“我估计这台电脑和本节点中心计算机是联网的吧?你可千万不要回答说没有。我知道这有违规定,不过人总是难免会贪图方便。”

  商维梓刹那间的脸红让何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有几分得意地舒口气。“不用我再教你怎么联上中心计算机吧?” 

  “可这根本没有用。”商维梓大声说,“我们只是二级节点,不要说更改数据了,就连只读访问也是受到许多限制的。你们想让我将数据库更改以便让你们具有合法身份,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

  “你在撒谎。”何夕打断商维梓的话,“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肯定有办法。”但是何夕的声音渐渐走低,几颗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往下淌。楚琴一言不发地愣立在一旁,她看上去像是没了一点主张。

  “我没撒谎。”商维梓苦笑道,“其实‘谛听’系统采用的是一种相当传统但却相当完善的加密算法RSA,你们应该知道这种算法吧。” 

  “我只是听说过。”何夕老实地回答,“我的数学一向不大好。” 

  “看来我要多说几句了。”商维梓擦了擦头上的汗,“许多数学中的函数都具有某种‘单向性’,这就是说,有许多算法本身并不难,但如果你想作逆运算就难了。最简单的例子是除法比乘法难,而开方又比乘方难。在RSA算法中,首先要选择足够大的两个素数p和q,算出p和q的乘积n,即n=p×q。然后选取e,满足e比n小,并且与(p-1)(q-1)互素两个条件。然后再选取d,使得(ed-1)可以被(p-1)(q-1)整除。听不大明白吧,这没什么,你大概知道是这么回事就行了。现在数对(n,e)就是公开密钥,而(n,d)就是秘密密钥。用(n,e)加密的信息只有用(n,d)才能解开,反过来也一样。每个人可以选择一个独有的公开密钥,并公诸于世,而秘密密钥则只有自己知晓。当别人与你通信时则利用公开密钥将信息加密,你收信后便用秘密密钥将其解开。他人即使截取了密文也无关紧要,因为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唯一能够将其解码的秘密密钥。同时,由于RSA算法具有的对称性,所以它还能用作数字签名,这实际上就是所谓的身份识别。‘谛听’正是这样做的。”

  “我不太明白。”何夕插入一句,“能说详细点吗?”

  “我举个例吧。”商维梓理解地点点头,“比如说何夕的身份代码是015123711207,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不过谁都可以宣称自己就是 015123711207,我们又该如何鉴别呢?其实只须每次任意选择一段信息,比方说12345这个数,然后请对方用他的秘密密钥将这个数加密成密文。只要我用何夕所独有的公开密钥能够将密文正确地还原为12345这个数字,则证明此人货真价实,否则就是一个冒牌货。这一点正是‘谛听’系统的基础,只不过为了方便起见系统将很多操作都屏蔽在后台。比方说何夕的公开密钥已经存放在了中心计算机里,同时一系列的运算过程也是自动进行的,对一个人来说完全觉察不到中间的过程。虽然从理论上讲只要知道了n,就可以通过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分解因数的方法求出p和q,然后找出d。问题是,如果n很大,对于n进行因数分解的计算量就会非常非常大,以致用最快的计算机也不可能在合理的时间内算出p和q来。当前‘谛听’系统的密钥长度是8192位,中国人拍马屁的最高水平便是祝对方‘寿与天齐’,而现在看来即使寿与天齐也无法攻破‘谛听’,因为就算以当今运行速度最快的计算机来破译这个密码的话,所需的时间也已超过已知宇宙的寿命。”

  何夕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跟得上。楚琴却已然是满头雾水的模样。

  “每个人的秘密密钥被嵌套在了部分血细胞的空白基因链上,这是相当安全的。”商维梓接着说,“这些知识你们如果平时稍有留意的话应该听说过一些。当然,对于另一些个体来说会有些差异,比方说对于机器人的识别也基于同样的原理,只不过密钥的载体不同而已。”

  “如果有人输入了他人的血液会不会造成混乱?”何夕插话道。

  “不会。虽然现在医院里普遍都使用人造血液,但即使发生你说的情况也不会出现差错。因为那时人体内将出现带两种不同密码的血细胞,系统将自动作出正确的取舍。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只有人体原有的密码被作为判断依据。”商维梓的语气变得像是在宣判,“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强调一点,那就是‘谛听’的正确性绝对不容怀疑。” 

  屋子里真正地安静下来了,几乎能够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应该说商维梓具有相当不错的讲解才能,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何夕这样的门外汉也懂得了不少有关“谛听”系统的知识。但是何夕却宁愿自己一点都不懂才好,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谛听”的了解越多就越是感到绝望。何夕到现在才真正理解为何商维梓会那么自信地嘲笑任何试图更改系统数据的企图,因为那的的确确是痴心妄想。何夕的脸色白得像纸,看上去很虚弱。如果此时何夕手里有武器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的子弹都朝着“谛听”节点所在的方向狂泻。他转头凶狠地瞪着商维梓,像是在诅咒他。楚琴不知所措地愣立在一旁,一副失去了主见的样子。商维梓有些害怕地朝椅子上靠了靠,他不知道这个正在失去控制的冒名者下一步会做些什么。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商维梓脑海里冒出来,他在想眼前这个人也许真的就是何夕本人。如果说这真是一个冒名者的话那么他的演技就太高超了,简直是大师级的水平。但是立刻有一个坚定的声音从商维梓脑子里传出来并且盖过了别的一切:这个人没有何夕的密钥,他不可能是何夕。商维梓突然有些自惭,为自己片刻间的动摇——怀疑“谛听”!?还是等到自己活到宇宙终结那一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