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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琴刚进汽车,一条人影便冲过来挡在前面。是何夕。 

  “你下来,我有事找你。”何夕使劲挥手。 

  “你干吗不上车来说。”楚琴有些奇怪地问,她记得半小时前何夕跟她通电话时突然断了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

  何夕的表情有些古怪。“我不能上来,车座上的识别器会报警的。还有,你暂时别碰我。” 

  “你说什么?”楚琴如坠迷雾。她从车窗伸出手去,但何夕立即朝后退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琴意识到何夕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知道,”何夕的额头汗津津的,“就在我同你通电话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何夕咽了口唾沫,“总之我现在被认为是一个冒牌货。” 

  楚琴这才注意到何夕身上披着一张奇怪的薄膜,连双手也包在里面,模样显得很滑稽。“别开玩笑了。”楚琴没好气地摇头,记忆中何夕常常都会玩些新花样,“我正准备回家,一起走吧。”

  “我不是开玩笑。”何夕着急地说,“一定是有人害我,毁了我的身份识别码。我现在回不了家了,碰什么都报警。”

  楚琴愣住了,她迟疑地揭起薄膜握住何夕的手。 

  刹那间,楚琴的面色变得惨白,口里发出惊叫。“你是谁?”她尖声问道,手也闪电般缩回,就像是碰到了一条蛇。 

  何夕的脸色比楚琴更加苍白。“连你也这样问。你难道也不能确定我是谁吗?我们已经交往了两年多,而且还计划下个月四号举行婚礼。” 

  “你怎么知道我的婚期?”楚琴稍微镇定了些,“这是刚刚才商量好的事。” 

  何夕只有苦笑。“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事都是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这还不能说明我就是何夕吗?不信你可以拿这些问题来验证我的话。” 

  楚琴紧张地转动着眼珠,“我来问你,我们计划到哪里去度蜜月?” 

  何夕想都不想便张口道:“复活节岛,这是我先提议的。” 

  楚琴轻轻地吁出口气。“可是怎么会出这种事。我同你握手时只感觉到一片空白,我得不到你的身份证号,也得不到密码确认。那种感觉——”楚琴神情变得古怪,“让人觉得害怕。这辈子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夕摇头,“不过我只想说一点,我真的就是何夕,这你该相信吧?” 

  楚琴还没有回答,车载收音机里的音乐播放突然中断了,一个急促的男中音传了出来。“现在插播新闻:现有一男子冒充联邦公民015123711207,原始名何夕。此人长相与声音均酷似何夕本人,并且盗用了何夕的一些证件。唯一可供识别之处在于此人不具有何夕的身份密码。警方分析何夕本人可能已被此人藏匿。此人曾被抓获,但后又逃脱,现不知下落。请市民们小心防范。”

  何夕绝望地看着楚琴变得恐惧的双眼,看着自己如何成为她眼里的陌生人。他纵身想拉开车门再作解释,但这个动作起了适得其反的效果——他只抓到了小车卷起的一溜灰尘。“你听我说,”何夕边跑边嚷,“我真的就是何夕啊。”何夕身上的那层薄膜绊住了他的脚,他的身体平飞起来,然后重重地跌在了路上。

  没想到这么快戴花了,谢谢老大。 

  【3】 

  一阵痒痒的感觉将何夕从短暂的黑暗中唤醒,那是一股温热的气息。何夕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一双充满友好的又大又黑的眼睛。 

  “原来是你,贼胖。”何夕一边搔搔隐隐作痛的头一边撑起身。一只肥滚滚的黑色小狗惬意地在他脚下撒着欢,这正是楚琴的宠物,看来是刚才从车里跑出来的。

  “总算还有你能认得我,不枉我以前喂了你那么多骨头。”何夕喃喃说道,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何夕俯下身,贼胖温顺地任由他抱起,并且很热烈地舔着他的大拇指。何夕有些凄凉地将脸偎到贼胖那浓密的毛丛上,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沁了出来。

  “我是何夕,我就是何夕。”何夕突然神经质地朝着天空大吼几声,吓得贼胖一个翻身从他怀里跳到了地上。这时有个大胆的想法从何夕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想会不会真有人打算冒充他,从而侵入“谛听”系统作了破坏。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出来,凭着篡改的身份密码占有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到时候那个人就会代替何夕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而真正的何夕却失去了一切,成为一只丧家犬到处流浪。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就如同一只鬼手般攫住了何夕的心脏,令他透不过气来。这个时候何夕突然想起了他慈爱的母亲,这样的情形下也许只有母亲还认得自己,但是她已经离开了人世。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五年,也许八年。当时他正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出差,突然收到信息称00132819014去世了,何夕对着这个数字看了半天才想起这是母亲的身份码,而他的泪水这才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母亲的归宿同其他人一样都是电子公墓,在那里她的编号仍然是00132819014,只要输入这个号码,关于她的一切资料便都重现在屏幕上,供人瞻仰。但何夕知道如果母亲有知对此定不会高兴,就如同她在世时并不喜欢那个加在她身上的号码一样。她的这种观点并不奇怪,因为与何夕不同,母亲那一代人是在人生过了一小段后才有了那个号的。何夕至今还记得他四岁时发生的一件事。那是一个雨天的傍晚,何夕在幼儿园里等母亲。见到母亲笑容满面地朝自己走来时,他奔跑着朝母亲扑过去,带着满脸的委屈。但当他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时,却突然觉得自己触摸到的只是一块冰冷滑腻的石头,带着难以言说的空洞。他惊恐地抬头,却看到一丝诡异的神色在母亲脸上掠过。几乎只在那一刹那间何夕幼小的心灵就明白了这是一个阴谋,这不是他的母亲。后来的事实证明何夕是正确的,这只是一个精于整容术的试图拐骗儿童的惯犯。这件事给何夕的印象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能感觉到那一天的雨声,空气里那种潮湿的味道,以及那种可怕的让人脊背发凉的空洞感。因此,何夕完全理解楚琴的反应,如果他是处在那样的位置上也只会那样做,因为那种反应源于人生最可靠真实的经验。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何夕居然丢了号,这个号越是重要何夕现在的处境就越糟糕。何夕弯下腰重新抱起贼胖——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认得他的生灵了。何夕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他现在甚至不能回自己的家,他根本就进不了门。

  “我们去哪儿?”何夕望着贼胖说,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贼胖友好地看着何夕,目光里的信任一如从前,湿热的小舌头一伸一伸的。 

  “要不我们去找你的主人。”何夕建议道,他立刻便被这个提议所鼓动,是的,他应该去找楚琴,她说不定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再说他首要的任务便是取得楚琴的认可,相对来说这应该算是容易成功的,毕竟他们相处过那么长的时间。不过,楚琴刚才的反应无法让何夕乐观,因为他知道这实际上是在向楚琴与生俱来的世界观挑战。

  【4】 

  下午的太阳已然保持了相当的烈度。 

  何夕擦着汗,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贼胖赖在他的怀里不肯下地,如果强行这样的话它便委屈地呜咽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也难怪,过去的一小时它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何夕不敢坐车,幸好公路路面上没有装微型识别器(当初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他生活舒适的东西正是他现在最大的敌人),否则他连路都没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