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的!”我被她幸福的自语弄烦了,“是啊,我不喝不赌,我是好男人,可一个男人不喝不赌又活着干嘛?” 
 
  在阿咪面前我一向比较随便,大家都知道是她来贴我的。虽说这有时也让我觉得挺神气,毕竟阿咪蛮漂亮,是我,们这儿的码头之花,但我总觉得自己对她没有那种--劲。我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时我琢磨着这会不会因为我曾经是个哲学硕士而她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这片码头。那时我正是一个阿咪所说的那种好男人,第一次听见老教授说“我们为人类而思考”时我甚至感动得欲要流泪。那时我的心中还纯虚幻地勾画出了一个白衣长发的站在高处的女孩并莫名其妙地爱着她。后来当我满脑子的辩证法都无法证明我有权吃饱饭的时候我便来到了码头开吊车,我安排脑子里的辩证法去见鬼,安排“为人类思考”去见上帝(这事本来就归他管),安排胃去喝酒,安排手去玩牌。但是,我竟然安排不了那个纯虚幻的她。我试过很多次,我诅咒她雪一样的衣衫,诅咒她云一样的长发,我推她、攘她、打她,但她还是站在那里,默默地含泪看着我,令我无从逃遁。那种时候除了去喝去赌之外我别无选择,可现在我唯有的两样乐趣都被剥夺了,而且失去了赌德,这个该下地狱的欧阳严肃!我决定了,我要找上门去教训教训他。 
 
  “欧阳严肃,你给我出来!”我双手叉腰威风八面地站在欧阳家的那幢洋房前大吼道。阿咪站在我身旁,一副死党的模样。 
 
  “我本来就在外面,怎么出来。” 
 
  我悚然回头,原来他就在我们身后。他说:“我刚回来,怎么,是来教训我还是有问题想不通来请教我?” 
 
  我脸一红,避开他充满洞悉意味的眼光:“当然是……教训。” 
 
  “我又没做坏事。如果你想教训我就请回,你那个块头打赢我也不算光彩,如果想问点东西就跟我来。”说完他径自走向房门。 
 
  我一愣,阿咪推一下我的肩:“怎么办?” 
 
  我硬了下头皮:“先进去,再……教训他。”这次我没脸红,反正我说什么阿咪都信。 
 
  早听说欧阳家族是物理学世家,出过好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进得房来方知盛名之下果然不虚。宽敞的客厅里环绕着古典风格的家俱,许多国家元首、宫廷皇室赠送的纪念品以及各式科学奖章庄严地搁置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纯金塑像,我知道这是欧阳洪荒--欧阳严肃的父亲。这是全球科学界的最高奖,最初是为征服癌症的人设立的,至今只有六、七个人获此殊荣,而又只有欧阳洪荒是在活着的时候得到这种奖励的。塑像上的欧阳洪荒正襟危坐,目光中闪烁着家族的荣誉与自豪。 
 
  “如果我没记错,大家都叫你辉哥对吧?”他开口了。 
 
  “叫我刘辉就行了。” 
 
  “那好,刘辉,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的,没有人会真的认为自己在一天之内连撞几次鬼。你是想知道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吧?” 
 
  我知道自己再掩饰就太虚伪了:“就算是吧。”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其实那天你完全落进了我的圈套,照那些赌法你包输不赢。” 
 
  “不会吧,我觉得都是对我有利呀。” 
 
  他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说详细一点。第一次我叫你从两黑两白四个瓶塞中摸出两个黑的,初想是有三分之一的把握。但这只是错觉,这个过程的真实情况是分两步。首先你必须摸出一个黑色瓶盖,这是二分之一的把握,然后你必须从剩下的两白一黑中再摸出一个黑的,这是三分之一的把握,两者相乘,总的把握是六分之一,至少要一赔五才是公平的,所以你自然会输了。再说第二次,我赌在场的二十七个人中有两人生日相同,这个计算要麻烦点。首先从第一个人说起,他与任何一个人生日相同的可能性是1/365,那么他与另外二十六个人中的一个生日相同的可能性便是26/365;同理,第二个人与其它人(除第一个人)生日相同的可能性为25/365,以此类推,最后可知全部人中有两个生日相同的几率是26/365+25/365+……1/365,大约是百分之九十六,想想看,这么大的可能性你能不输吗?” 
 
  虽说我的脑袋正逐渐变大但总算还是听明白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就算是这样吧,但是,后来的四桶酒是怎么回事?” 
 
  “什么四桶酒?”他愕然了。 
 
  我这才想起酒运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于是我简要说了下情况,只略去了我晕倒的事。 
 
  他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半天他才缓过气来:“这个嘛,也是一种计算出的几率。” 
 
  “这怎么能?” 
 
  “你当然不信。但如果你像我一样从小就和量子力学结缘同时再注意一下小酒吧的规模、客人数量、酒类及储备量,你也可以算出那晚老板购进葡萄酒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不过,”他忍不住又笑了,“我实在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损的赌了,真对不起。” 
 
  他的歉意很真诚,我陡然有种面对老朋友的感觉,于是我也笑了,说:“没关系。” 
 
  我刚说完便觉眼前一亮,是她,那个像风一样的姑娘进来了。看见我们后她有些吃惊,我觉得她吃惊的样子真是柔媚极了。 
 
  我站起身:“你们有事那我们先走了。” 
 
  欧阳严肃看着那姑娘:“白玫,你先坐着,我送送客人。” 
 
  在大门外道别的时候欧阳严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仰头大笑起来,然后他狡黠地对我眨着眼说:“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你那天一见到酒桶就晕过去了。” 
 
  那天之后我便没有去过欧阳家,他倒是邀请过我几次,但我总推说身体不适。我想他很清楚我的心思。其实一切都是明摆着的,我和他完全是不同环境的人,虽然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能取得像他父辈那样瞩目的成就,但我想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凭什么和他做朋友? 
 
  就这么着半年时光一晃就过去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喝不赌的日子,有时我还真觉得这样挺不错。只有一点,我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酒吧里的那晚,这时我的心中便会掠过一丝惆怅的温暖,同时忍不住对欧阳严肃以及那个像风一样的叫作白玫的姑娘有所思念。不过我想这样的情形并不会持续很久,他们偶然地闯进我的生活自然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走出去,直至消逝无痕。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又见到了欧阳严肃,而且是在那家小酒吧里。当时我去找人,我一直没能认出那个蓬头垢面一杯一杯地喝着啤酒的人就是他,直到他偶然做了个极其优雅的举杯动作时我才发现这一点。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他稍愣,仿佛认出了我,湿湿的嘴在乱糟糟的胡子里咧了一下,然后便一头栽倒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