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晶板上显出字迹:性质:类磁场;强度:∞特斯拉;内能:∞焦耳;状态:光速平动。 

  不可思议!这道无形墙的属性太离奇了。那两个“∞”符号表明仪表的量程已被大大超过,可这些仪表是我们为研究超高能快子而专门设计的,就算银河系内的所有核聚变能加在一起也达不到量程的十分之一。

  我差点憋过气去。 

  “你也觉得怪吧?”她接着说,“这堵墙大极了,不管我怎么走也绕不过它,好怪呵!” 

  “说不定”,我喃喃地说,“我将因此成名……” 

  “成名?”她问,“是不是一种好看的花?” 

  我语塞,叫我怎么跟这样一个在绝域中长大的女孩说呢? 

  半晌,我终于老实答道:“成名不是花,也不好看。” 

  “那它有什么好?”她的眼睛明如秋水纤尘不染,“我只知道花是好的,对了,还有星星。我真想有一天能够出去,看更多的花,看更多的星星。” 

  说到这儿,她声音里已满是憧憬,脸上也带上了淡淡的愁意。 

  我一下子被感动了,似乎,就因为这一抹愁意。想想看,当世上的无数人正为了名利而寝食不宁、相互龌龊的时候,却有这么个袅弱的女孩遗世独立,为花和星星犯愁。一种原本潜藏极深的感受从我心里温柔地翻腾起来,陌生而久违。

  不久我终于发现,此刻的感动实在太傻,也太不应该。 

  一晃便是十天(这里没有日月轮回,我是从手表上知道时间的). 

  白星在上,我就看它的光芒四处周游。云的苍穹、云的大地、云的山川湖海,这种质地硬朗的东西盘根错节,构筑了一个奇幻瑰丽的世界。大气中氧的比例适中,但溪泉中的“水”却有些异样,虽然也五色无味可以饮用,但我却敢断定这不是水,仪表测量也表明它的性质其实接近于那些云。一些紫褐色的植物在向光处生长着,这是我们食物的来源。

  的确,这番游历让我领略了无数风景奇观,但也让我彻底失望了。我不仅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甚至连这是哪儿也不知道。所有的教科书、专著甚至包括志异杂志中都找不着这地方的影子,这地方是不该有的,是个不可能的虚无之境。可是,我知道,我却不是虚无的,我是个有骨头有肉的真家伙!

  我要出去!我在心中狂喊。当然,顺便把仙子姑娘也捎上,不为别的,就为——花和星星。 

  此刻,我仙态十足赤足蓬头躺在云堆里,打开收音器解闷儿。联耦仪还在忠实地工作,要不是飞船的前半截找不着了,我一定要呐喊一声:“救命啊——” 

  一阵噼啪的噪声响过之后,我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感谢大家来航天站欢迎我,我很荣幸……” 

  是——吴明!他没死,而且刚回地球!可这几天他在哪儿?噢,对了,这儿离地球实在太远了,无线电波也得走些日子呢!我听到的该是几天前的节目了。 

  “吴先生这次历险不是和同伴邓峰一块儿去的吗?他人呢?”象是记者在采访。 

  “我们在切换速度的时候误入了一个强引力漩涡的范围……” 

  “那一定是碰上黑洞了?”另一位嘶声的记者似乎很在行。 

  “对,当时情形万分危急,飞船几乎被引力撕裂……” 

  “那就应该释放加速粒子,并甩掉一切多余的东西呀!”嘶声记者再次表明自己博学多才。 

  “可是——”吴明的声音哽咽了,“我们正这样做的时候,我那同伴不小心摁错了键钮,竟将他所在的后舱弹射了出去,再也回不来了……” 

  我气了个半死!我明白了,我是被甩掉的! 

  “妈的!”一块“云”被我奋力扔出,直溜溜飞得了无踪迹。 

  “怎么啦?” 

  “滚开!没你的事!滚!”我发狂地吼道。现在我真想大吼一通,甚至盼望她能发火,陪我大吵一场。 

  我失算了。她听了我的话后什么也没有说便僵住了,愣愣地看着我,纹丝不动,连肩膀也没抽搐。而泪,却奔流而下。 

  我吓住了,我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让她这么伤心。 

  “哎,你别这样,别哭。”我一时手足无措。以前薇妮也在我面前哭过,可只要我送她样首饰便马上风和日丽。但现在…… 

  “我……当你是很好的人……”她终于开口,肩也开始了抽动,“可你……”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真没料到自己在她心中是那么“崇高”,“我,我给你道歉。” 

  她抬起眼帘,刹那间,眼中的蒙蒙雾气将我裹得严严实实,令我无法动弹,:“不用了,我不怪你……” 

  说着话,一朵明艳出尘的笑容在她带泪的脸上漾开。 

  我忽然觉得心中没有那么恼怒了,她那象征原谅的笑容深深感染了我。忽然,我想起一个问题,这几天里我忙着探奇,没顾上问她。 

  “喂,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她低下头,如云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孔;“波波告诉我,我的父母带着我进行一次考察飞行,结果遇上了黑洞。” 

  黑洞!吴明也这样说过,而且,他是根据记录资料来判断的。但我敢肯定这里决不是那种超密度超引力的黑洞,不是! 

  “结果我们便到了这里。”她接着说,“飞船被撞毁了,爸爸妈妈当时便已死去。是波波照料我长大的。” 

  我久久无语,这个可爱的姑娘竟有如此可怜的身世。她本是最有资格大吼大骂,最有资格叫什么人“滚开”,可她却在微笑,知足而容忍。 

  “你也该告诉我一个问题呀,”她摆摆头换了话题,“你搞快子研究搞得这么惨,可为什么不住手呢?” 

  我的脸色黯淡了:“我曾经有个妹妹,很乖,很懂事,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东西。她十四岁那年突然染上一种罕见的病,能治这病的医院离地球很远很远。结果,她死在了半路上……后来我便发誓要找到快子,让人类能超越光速赢得时间,赢得生命……”

  她的眼又润湿了,我的心柔得发痛。 

  老实讲,我一向不大喜欢爱哭的女孩子,我总觉得女人的哭和男人的笑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和多数场合下不尽真实。可是,面对爱哭爱笑乃至有些悲喜无常的她,我却无论怎样都想不到坏处去。那样做除了证明我自己的世故与卑劣外,毫无意义。她,这宇宙中千万年岁月里偶然诞生出的一朵奇葩,是那么的纯,正如一泓碧水、一茎青草。在她面前,我自惭形秽!

  “真羡慕你的妹妹……有个好哥哥,”她的声音很低,“你能把我也当作你的妹妹吗?” 

  我正恍恍惚惚地慨叹着,没听清她的话,忙问道:“你说什么?作我的妹妹?” 

  “啊。”她埋下头,拭了拭眼角。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已看不到悲伤,只余下一片期待的真率。 

  妹妹,我又有一个妹妹了! 

  ……黄泉路……奈何桥……鬼门关……扑朔迷离的云境自我身旁或快或慢地掠过。“黄泉路”之类的地名是我自己取的,这地方既然是世间不该有的虚无之境,我只能先当它是阴间再说。白星依然冷漠无情地君临一切,仿佛死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