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颗残星溶到越来越浓的曙光中,东边已经现出第一抹红霞。欢闹了一夜的海人们没有显出困意,簇拥着一对新人走向木筏。今天风浪较大,一排排顶着白色浪花的巨浪不停地扑打着岸边,木筏在浪尖和浪谷中摇摆,发出吱吱嘎嘎的磨擦声。木筏摆在陆地上时显得十分伟岸,现在到了水里就像一片被波浪玩弄的小树叶,令人怀疑它能否经得住5000海里的颠簸。

淡水和食物都已上筏,用藤箱装着,牢牢地固定在木筏上。小木屋里铺满了松软又不吸水的海草,这是为新人准备的新房,其它5个海人只能在外面露宿了。海人们不能长时间离水,他们在航行途中将在水下度过大部分时间,包括苏苏,所以约翰他们也不需要房间。

十个海人纤夫已经到了,今天这十位都是飞旋海豚,他们在筏前散开,每人主动选一根纤绳套到头部。一位海人御手调整着绳圈的松紧,使它在任何情况下不致于盖住海豚人的唿吸孔。索朗月在四周巡游着,对木筏的准备做最后一次检查。

杰克曼夫妇在岸边与女儿女婿告别。虽然苏苏已经陪着雷齐阿约出过两次远门,而这次的距离不过是远了一两倍而已。但他们都感到了这次别离的不同。上两次只是假日的远足,而这次则带点生离死别的味道。雷齐阿约说他去寻找旧的族人,如果寻到,也可能不再返回这儿,那么,6个同去的海人中,至少苏苏会陪丈夫留到那儿。如果那样的话,她和父母只有隔着遥远的海天互相祝福了。

苏苏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搂着母亲快活地絮絮低语,不过,在她最后说出“二老保重”的话时,声音已经哽咽。安妮也没能撑得住,泪水不听话地流下来。杰克曼还能撑得住表面的平静,过来同拉姆斯菲尔拥抱。杰克曼说:

“理查德,我能这样称唿你吗?”这是杰克曼第一次不用“雷齐阿约”来称唿,拉姆斯菲尔连忙点头,“请善待我的女儿。苏苏,你也要善待你的丈夫。”

拉姆斯菲尔望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岳父:“放心,杰克曼先生,我一定善待苏苏。”

杰克曼低声说:“也请你照顾约翰。依我看,他的‘大海人主义’心结并没有完全解开,这次他挑选的伙伴也是清一色的大海人主义者。当然,有你在身边,我不担心他们出什么差错,只是请你时刻注意这一点。”

这是他对雷齐阿约最直白的劝告了。拉姆斯菲尔当然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尴尬地答应:“我会劝解他的,你放心。”

他们同岸上的人告别完毕,登上木筏,约翰扶着他来到筏首。撒母耳长老在水里探出脑袋:“雷齐阿约,让我们告别吧。不管你在陆地上寻亲的结果如何,海豚人社会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何时愿意返回大海,让索朗月通知一声就行。”

拉姆斯菲尔俯下身同她拥别:“谢谢你。”

“现在我要发出圣禁令了,你们准备出发吧。”

10个海豚人已经拉紧了纤绳,个个体态剽捷,气度不凡,流线型的身体充满张力。索朗月没有套纤绳,单独在旁边游着,就像是他们的队长。她告诉拉姆斯菲尔:“这些海豚人都是四力克运动会上一流的长游运动员,还包括几个历届长游冠军呢。”

从这些安排上,拉姆斯菲尔再次感受到百人会对雷齐阿约的看重。他笑着对前边喊:“谢谢你们啦,各位长游精英们。”

10个海豚人吱吱地致了答礼。

撒母耳面向远海,发出了低频声波的吟唱,很快,在遥远的前方响起座头鲸的回应。它是在重复撒母耳的旋律,但音量远远超过撒母耳,高音震动着人们的耳鼓,低音通过海水让木筏有了轻微的颤栗。这首“怪里怪气”的鲸歌将在一天内传遍全球,让所有海洋的猎杀者凛然而惧。杰克曼解开纤绳,扔到木筏上。苏苏高声喊:爸爸,妈妈,再见了!拉姆斯菲尔也向海人们和海豚人们挥手告别。索朗月发出一声尖啸,10个海豚人一齐甩动尾鳍,拉紧纤绳,木筏疾速起动,向外海开去。

第7章 妻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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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礁岛隐没于海平线之下,然后消失的是岛屿四周飞翔的鸟群,后来连岛上悬停的岛屿云也看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一叶木筏飘浮在万顷波涛上。拉姆斯菲尔已经有了两次远足,但那两次都赶上了好天气,只有这一次大海才真正显示了威力。一排排十米高的巨浪吐着水花,咆哮着向木筏压来,声音震耳欲聋,在木筏上说话要贴着对方的耳朵。当木筏沉入波谷时,两边都是高耸的碧绿清寒的水墙,无数海生生物像海龟啦,鳐鱼啦,都在水里急急忙忙地扒动四肢或摆动尾鳍,倏然出现又倏然消失。那千万吨海水悬在头顶,似乎马上就要倾倒下来,把木筏永远砸到海底。但转瞬之间,海水却涌到筏底了,木筏仍安安稳稳地浮在浪尖上。大浪的间隔并不均匀,有时两排大海中夹着几排小浪,有时两个大浪头打脚地紧连在一起。这时,追尾浪就会涌上木筏,把筏上的人浇一个噼头盖脸,不过,海水立即透过圆木的间隙流下去,而木筏仍安之若素地浮在水面上,准备迎接下一个大浪。

按照原来的安排,约翰和弗朗西斯负责操纵筏上的导向浆。但不久他们就发现这支导向浆毫无用处。10个纤夫心意相通,精确地掌握着筏行的方向,再加上没有船帆,也就没有加在筏上的旋转力,所以导向浆一直是很服贴地在筏后摇晃。后来约翰干脆解下导向浆,绑在木筏的圆木上,他俩也加入到其它海人中玩耍去了。

木筏沿太平洋环流顺流而东,强劲的海流推动着木筏,再加上10位长游运动员体力充沛,所以木筏行进的速度很快,据拉姆斯菲尔估计要超过每小时20海里。纤夫们亢奋地吱吱叫着,拉着木筏穿过一排排大浪。他们的工作井然有序,仅仅在行程刚开始时,为躲避一排巨浪,阵形乱了一会儿,有三根纤绳绞到一块儿。索朗月立即赶过去,用嘴叼着绳帮他们解开。那三个失职的纤夫难为情地吱吱着,很快恢复秩序。从那之后,他们再没出过差错。

随行的5个海人都不怎么呆在筏上,大部分时间是在水中跟着筏前进。他们的速度赶不上木筏,所以大都拉着或咬着木筏上一个绳头,同时用力摆着四肢。苏苏也常常下到水里,有时她拉着绳头,有时攀着索朗月的背鳍,同她快活地交谈着。不过她在水下呆不久,总是过一会儿就会爬上木筏,偎在丈夫身边。她不能把丈夫一个人甩在筏上啊。

海豚人和海人进餐时木筏也不停。当纤夫们发现比较密集的鱼群时,就有5个人褪下绳圈,疾速插到鱼群中去捕食。其它5个仍拉着木筏前进,不过速度慢多了。这时海人们也会抓紧机会捕食,索朗月或苏苏则会逮两只拉姆斯菲尔爱吃的鱼扔上来。实际上,即使没有她们的帮助,拉姆斯菲尔也饿不着。木筏前进时,常常有飞鱼、小乌贼或金枪鱼借着水势冲上木筏,大部分不速之客在圆木上蹦跳着,又逃回水中,但也有一些蹦跳的方向错了,最终耗尽气力,无奈地躺在圆木缝里。扑上来的鱼相当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完的。拉姆斯菲尔笑着对苏苏说,实际上他连手都可以不用,张大嘴躺在筏尾,总有一条鱼会跳到他嘴里。

晚饭时浪头变小了,间隔均匀的条形海浪整齐地铺展到天边。极目四顾,木筏是躺在一个凸起的圆形海面上,四周是穹窿似的天盖。往近处看,木筏在快速穿过海浪;但往远处看,这个天盖下的圆形海面似乎是不动的。海天一色,永恒无尽,变的只有时间,一轮太阳慢腾腾地在天穹上移位。现在它已经与海平线接上了,灼灼的金光从筏的后边洒过来。

就在这时,拉姆斯菲尔发现了身后的鲨鱼群。这是一群棕鲨,大概有10只左右,紧紧追随在木筏之后。不知道它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对木筏的好奇(这可是它们从未见过的大鱼啊),还是对筏前边的10个海豚人有所垂涎,反正在此后的航程中它们一直跟着木筏,从不离弃。鲨鱼游近了,有的与木筏并排,有的窜到前边。透过碧彻的海水,能清楚地看到它们令人生畏的肌肉,当它们张开大嘴时,就露出五六排令人胆寒的利齿。它们与木筏靠得这样近,突出的背鳍升起在木筏边上。苏苏忍不住去抓住鲨鱼背鳍,而被抓的鲨鱼丝毫也不慌乱,仍旧不疾不徐地游着。它们蓝灰色的嵴背轻轻撞击着木筏,就像一只在主人腿上擦痒的愚鲁的家犬。

鲨鱼从不单独出现,在它们前边总是游着一群无所事事的舟师(鱼字旁加上师。下同)。它们只有几英寸长,浑身布满斑马似的花纹。几十只舟师排成扇形在鲨鱼前边游,还有十几只则在鲨鱼银白色的肚皮下窜来窜去。不过这是一群不忠心的随从,当鲨鱼从木筏下潜游过去时,它们发现木筏是个更强大的主人,有一部分舟师就舍弃鲨鱼而投向新主人。久而久之,木筏前边有了上百只舟师,在几千海里的路程中它们始终跟随着。

鲨鱼第一次出现时,拉姆斯菲尔担心索朗月和海豚人纤夫的安全,特意跑到前方去关照。转眼间,一条大棕鲨从木筏下穿过去,几乎与索朗月并肩而行。两者之间这样近,鲨鱼只要一调头就能把索朗月吞入口中。但索朗月从容自若地游着,只是斜睨了它一眼,笑着对拉姆斯菲尔说:你放心吧。它们知道圣禁令的保护,不敢向我们进攻的。果然,鲨鱼在11位海豚人中巡行一圈,好奇地东张西望,但最终秋毫无犯地离去了,远远跟在后边。

月亮升上天空,满天繁星安静地闪烁着。木筏在黑色的波涛上颠簸起伏,向远方望去,月光使波浪起伏的海面嵌满黑白相间的条纹。海面上发光的浮游生物飞速向木筏迎来,被木筏噼开,变成两道光流向筏后流去。天上的星座缓慢地自东向西旋转。除此之外,看不到木筏运动的任何迹象,眼前的世界是如此安静而永恒,永恒得会让你忘掉三叶虫、恐龙和陆生人类这些过客,似乎它从宇宙肇始就是这样,而且一直会保持到宇宙末日。

苏苏、约翰他们累了,爬上木筏,准备睡觉。苏苏进了小木屋,整理好海草床铺,其余海人在筏面上随便找了个地方蜷曲起来。拉姆斯菲尔走到筏首,向索朗月和10个纤夫说:

“晚安,我要去休息了。拉纤拉了一天,你们都累了吧。如果累的话,晚上就不要前进了。”

纤夫们都看不出疲累的征象,索朗月说:“他们明早就会换班的,你不必担心。晚安,你早点休息吧。”

回到小木屋,苏苏已经睡着了,外面的5个海人也响起粗细不同的鼾声。拉姆斯菲尔悄悄躺在苏苏身边,在海浪的晃动下渐渐入睡。

第二天早上,吱吱的海豚人说话声把他惊醒了。是第二批海豚人来换班,两班人正在进行职务交接,当然也少不了一番攀谈。昨天是10只飞旋海豚,今天则是清一色的热带斑点海豚。他们互相交换了位置,下班的海豚人在木筏外聚齐,排成一排,同雷齐阿约告别。拉姆斯菲尔感激地说:

“谢谢你们,连续24小时的急驰肯定把你们累坏了。再见。”

这10位海豚人的确已露出疲态,他们同索朗月、苏苏和约翰也道了别,晃晃悠悠地游走了。这时拉姆斯菲尔看见了一个危险的迹象,当这一小群海豚游离木筏时,那群鲨鱼似乎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圣禁令的保护,便试探着向他们游去,不久,这种试探就变成了凶猛的进攻。那群疲累的海豚人立即围成一个圆圈,防范着四周的进攻。但鲨鱼太多,防不胜防,于是海豚人改变了战术,向为首的鲨鱼猛烈反攻,你进我退,轮番用力撞击那只鲨鱼的五道鳃缝。拉姆斯菲尔紧紧地盯着那边,很为这场强弱悬殊的搏斗担心。但木筏行进很快,转眼把那个战场甩到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拉姆斯菲尔赶紧把索朗月唤过来,向她讲了他看见的情形。他问是否需要把木筏停下来,去帮帮那10位疲累的海豚人。索朗月摇摇头:

“木筏的行进不能耽误。那10位海豚人你不必太挂心,这正是我们每天都面临的挑战。”

她没有用空话安慰拉姆斯菲尔,也就是说,她不敢保证这10位海豚人都能逃离鲨鱼之口。不过她也并没有表示悲伤。海豚人中有三分之二不能终其天年,所以,这10位海豚人即使遇难也很平常。很快,那群鲨鱼又回来了,仍跟在木筏后边,从它们愚鲁的表情中看不到刚才那一战的胜负。拉姆斯菲尔但愿它们没能打破10位海豚人的防御阵势,最终知难而退了。不过,刚才那场战斗的真相可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对索朗月说:“你也高速游了24小时,那些纤夫们还能换班呢。来吧,到木筏上休息一会儿。”

索朗月答应了,拉姆斯菲尔伸手想拉她的背鳍,索朗月笑着拒绝了。她放慢速度,落到木筏后边,然后突然加速向木筏冲来。时间拿掐得恰到好处,正好当一个波峰把木筏前部抬起时,她从水中窜出来,落到拉姆斯菲尔身边。拉姆斯菲尔小心地把她的身体在筏面上摆正。海豚的皮肤十分娇嫩,皮下神经发达,拉姆斯菲尔抚摸着她的嵴背,感受到她的体温和皮肤下的颤栗。苏苏见索朗月姐姐上了岸,马上也上来,与拉姆斯菲尔一起,屈膝坐在索朗月面前。她慢慢抚摸着索朗月的全身,羡慕地说:

“姐姐,你真漂亮!看着你在水里游动是那样美妙,我真想把这双腿换成鱼尾。”

索朗月笑了:“你这样说,雷齐阿约一定会生气的。”

拉姆斯菲尔说:“我怎么会生气?陆生人的双腿在陆上行走是很优雅的,但在水里确实笨拙。”

索朗月微微一笑:“陆生人的神话中,还有一条小人鱼把尾巴变成双腿呢。”

苏苏说:“她做得并不错呀,她是想离开海洋到岸上生活嘛,当然要把鱼尾换成双腿了。可是今天我们正好相反,是离开岸上到海里,那个神话也该倒过来了。”

苏苏的这番批注倒也新鲜,拉姆斯菲尔和索朗月都笑了,说:“怎么倒过来?”

“很简单的,在新的小人鱼童话中,应该是陆上的双腿男人看中了水中的美人鱼,然后请巫师把双腿变成鱼尾。”她认真地说,“真的,我在海里从来追不上索朗月姐姐,羡慕极了,在梦中我有几次都生出鱼尾巴啦!”

索朗月微微一笑:“对,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个生出双腿的小人鱼。”

拉姆斯菲尔听出她的话意,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有点尴尬。苏苏忽然喊起来:“索朗月姐姐,你看那是什么?”海面上漂过来一堆又大又白的蛋状物,索朗月说那是乌贼蛋,在这一带很常见的。苏苏很好奇,跳下水向乌贼蛋游过去了。

筏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索朗月安静地躺在筏面上,筏尾追来的海浪不停在打在她身上,为她保持着身上的湿润。她侧目望着拉姆斯菲尔,忽然问:

“理查德,你已经在海豚人和海人社会里生活了近20天,你觉得这个社会符合你在创造它时的本意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既不能说明自己并不是海豚人的创造者,又不能说出自己对海豚人“异类”的真实想法。他想了想,机巧地把问题回敬给索朗月:

“你说呢,索朗月?你认为海豚人和陆生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索朗月毫不停顿地回答:“最大的区别是:海豚人不追求成为自然界的最强者,我们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比如在食物链中处于我们上端的捕食者(虎鲸、鲨鱼等),比如各种疾病(病毒、病菌和寄生虫)。”她嫣然一笑,“我想陆生人也知道这个机理的:绝对的权力一定会导致绝对的朽败。”

拉姆斯菲尔沉默一会儿,叹息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完全有力量摆脱这些制约力量,但你们没有。”

“雷齐阿约,这种信仰符合你和女先祖的本意吗?”

拉姆斯菲尔开玩笑地说:“恐怕主要是符合覃良笛的本意吧。你知道,我在海豚人诞生3年后就进入了冷冻。”

“噢,对了,我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你当时并没有得不治之症,为什么要进入冷冻呢?”拉姆斯菲尔猛然一惊。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没法回答的,你能说当时他正想和覃良笛摊牌而那个女人狡猾地欺骗了他?当然不能。他正绞尽脑汁想应付过去,但索朗月已经主动为他解了围,接着说下去,“我猜想,是你和女先祖商定,留一个人在300年后醒来,万一海人和海豚人社会的路子走偏了,你就可以纠正它。我的猜测对吗?”

拉姆斯菲尔很感激索朗月替他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含煳地说:“我并不是大能的上帝,怎么能纠正一个6500万人组成的社会呢。”

索朗月笑笑,不再探问了。实际上,早在上次杰克曼找他们“告密”之前,弥海就向她讲过雷齐阿约的反常之处:这位拉姆斯菲尔好像与口传历史中的雷齐阿约不太符合,他对海豚人社会过于生疏,而且显然对海豚人有抵触,甚至可以说是有敌意。但不管怎样,毕竟是他和女先祖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这一点口传历史上说得很清楚。可能他老了,脾气有点偏执,对海豚人社会的“怪诞之处”看不惯。女先祖一再嘱咐要善待他,可能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性吧。

而且,奇怪的是,尽管对拉姆斯菲尔有一些腹诽,她还是很喜欢他,难以遏止地喜欢他。陆生人曾在几万年的时间中是地球的王者,而他做为王族的最后一位传人,身上有一种只可意会的王者之尊。虽然他已经落魄了,有浓厚的自卑感,但骨子里的自尊并没有减弱。看着他悄悄推行着可笑的“海人复兴大计”,索朗月又是可怜,又是敬佩――毕竟他非常忠实于自己的信仰,而且不惧艰难地推行着它。

也许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她和苏苏都喜欢理查德,而且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她说:“我已经休息好了,要下筏了。理查德,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奢望呢,你知道是什么吗?”

拉姆斯菲尔猜出她话中所指,比较尴尬,笑着不做声。索朗月说:“我的奢望是:什么时候你能亲亲我,而且真正不把我当成异类,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非常直率的话让拉姆斯菲尔面红耳赤,索朗月促狭地大笑着,借着打上筏的一个浪头用力一跃,回到海里。

木筏已经行进7天,走完了西风漂流,开始转入秘鲁海流,木筏行进的方向也由正东改为北偏西。已经换了8拨纤夫,有热带斑点海豚、真海豚、瓶鼻海豚和糙鼻海豚,个个都骄捷剽悍,是百中选一的好手。其实,单是遍布各海域的飞旋海豚就足以完成这次旅程,但其它几种族群一定要参加,要为雷齐阿约出一份力,甚至一些未做智力提升的海豚族也报了名。

下班的海豚人仍然常常遭受鲨鱼的袭击,但木筏上的人已经接到低频声波传来的消息,说这些袭击并不成功,因为这些海豚人都是百中选一的游泳好手,足以对付鲨鱼的,几次袭击中只是偶尔有人遇难。这个喜讯让拉姆斯菲尔松了口气。

在这些换班的海豚人中,拉姆斯菲尔发现了一个有意义的现象:木筏已经行进近2000海里了,但所有的海豚人都是同样的口音,看来海豚人社会中没有方言。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海豚人在海里能自由迁徙,足迹遍布四大洋。再加上遍布全球的低频音波通讯网,使全球的海豚人形成了一个整体。这样自然不会形成孤立的方言土语了。海豚人社会中也没有国别,没有国境线。反思一下人类社会,在一万年的文明史中,只建立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联合国,要想彻底消灭国界,恐怕还需要一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