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温特伯和布劳恩·拉米亚瞧着他们的身后,那里似乎有一 股可怕的热和光之旋风在盘旋,然后平息了。索尔用自己的身体护着 年轻女人,不让玻璃液溅落到她身上,那些玻璃液咝咝地灼烧,着陆 在冷冷的沙地上。然后声音消失了,沙尘模糊了冒泡的小池塘,那就 是暴风的源起之处,索尔的披风被风吹得噼啪作响,他将披风裹在两 人身上。 “究竟是什么东西?”布劳恩喘息道。 索尔摇摇头,扶着她在风声怒吼中站起身。“光阴冢正在打开!” 索尔喊道,“也许,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布劳恩摇晃着,最后平衡住身子,抓着索尔的胳膊。“瑞秋呢?” 她在风暴之声中喊道。 索尔紧握双拳。他的胡子已经覆上了一层沙。“伯劳…把她带走 了…进不了狮身人面像。我在等!” 布劳恩点点头,眯眼朝狮身人面像看去,在凶猛的沙尘漩涡中, 那墓冢只显现出一个闪烁的轮廓。 “你没事吧?”索尔喊道。 “什么?” “你…有没有事?” 布劳恩茫然地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神经分流器没了。不 仅伯劳种下的讨厌附件没了,连乔尼通过手术装上去的分流器也没了, 她觉得那件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时他们正躲在渣滓蜂巢中。可 现在,分流器和舒克隆环永远地消失了,她永远也没法和乔尼再次相 见了。布劳恩想起云门易如反掌地毁灭了乔尼的人格,碾碎它,将它 吸收,就好像自己拍死昆虫那么容易。 布劳恩回道:“没事。”但她的脚软了下去,索尔抱着她,才没让 她坠地。 他在喊什么话。布劳恩试图聚精会神去听,试图将思想集中在此 时此地。在经历了万方网后,现实似乎变得又有限又狭小了。 “…这里没法说话,”索尔在喊,“…回狮身人面像。” 布劳恩摇摇头。她指着山谷北面的悬崖,那里,伯劳的庞大之树 现形了,耸现在一团团沙尘之中。“诗人…塞利纳斯…他在那儿。 我看见他了!” “我们无能为力!”索尔喊,用披风保护着他们。朱红之沙咔哒咔 哒地击打在纤维塑料上,仿佛是钢矛击打着装甲。 “也许能。”布劳恩叫道,她安然躲在索尔的臂弯下,感觉到他的 暖意。刹那之间,她想象到自己可以蜷缩在他身边,就像瑞秋,然后 轻而易举地睡去,安然睡去。“我从万方网出来的时候…看见了… 线路连接!”她叫道,力压怒吼的狂风,“荆棘树和伯劳圣殿通过什么 方法连接了起来!要是我们去那儿,想办法解救塞利纳斯…” 索尔摇摇头。“我不能离开狮身人面像。瑞秋…” 布劳恩明白了。她摸了摸学者的脸颊,凑向前,感觉到他的胡须 扎在自己的脸上。“光阴冢正在打开,”她说,“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 候能得到另一次机会。” 索尔满眼含泪。“我明白。我想帮忙。但我不能离开狮身人面像, 万一…万一她…” “我明白了,”布劳恩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伯劳圣殿,看 看它到底是怎么和荆棘树连接的。” 索尔绷着脸,点点头。“你说在万方网中,”他大声道,“你看见 了什么?你知道了些什么?济慈人格…它——” “回来后我再跟你说。”布劳恩喊道,朝后退了一步,这样就能看 清楚他了。索尔的脸庞被痛苦笼罩:那是失去了孩子的父亲的脸。 “快回去吧,”她毅然决然地喊道,“用不着一小时,我会和你在 狮身人面像会面的。” 索尔摩挲着胡须,“布劳恩,除了我和你,其他人都不在了。我们 不应该再分开…” “我们必须分开一会儿。”布劳恩喊道,从他身边离去,暴风将她 的裤子和外套吹得噼啪作响,“用不着一小时的,再见。”她飞速离 去,不让自己向内心的冲动俯首称臣,不让自己再次回到他温暖的臂 弯中。狂风力道强劲,从山谷顶上笔直吹下,沙子击打在她的眼睛周 围,不断攻击着她的脸颊。布劳恩俯下头,只有这样,她才能认出小 径,就算这样,也只是走在小径边上,甭提走在上面了。只有光阴冢 发出明亮的闪烁之光,照亮了她的前进之路。布劳恩感觉到潮汐正牵 扯着她,仿佛在对她进行物理攻击。 几分钟后,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经过方尖石塔,正走在水晶独 碑附近撒满碎片的小径上。索尔和狮身人面像已经在身后失去了踪影, 翡翠茔仅仅成了尘风梦魇中的一个淡绿光影。 布劳恩停下脚步,狂风和时间潮汐牵扯着她,她微微摇晃了一下。 离山谷下的伯劳圣殿还有半公里多的路程。当时在离开万方网时,她 突然明白荆棘树和这座墓冢的连接关系,但就算这样,到了那里之后, 她又能做什么呢?而且,那该死的诗人除了咒骂她,把她逼疯,他还 对她做过什么呢?她何苦要为他而死? 狂风在山谷中嚎叫,但就在那声音之中,布劳恩觉得自己听见了 更加尖锐、更加似人的喊叫。她朝北部悬崖望去,但沙尘模糊了一切。 布劳恩·拉米亚身子前倾,拉高外套的领子,裹着自己,继续朝 风中行进。

梅伊娜·悦石还没走出超光小室,又有电话信号进来,声音不停 鸣响。她又坐了回去,万分紧张地盯着全息池。领事的飞船确认收到 了她的消息,但没有紧随而来的转播信息。也许他改变主意了。 不。面前,漂浮在直角棱镜中的数据列显示出,信息来自无限极 海星系。与她联系的是威廉·阿君塔·李元帅,用的是她给他的私人 代码。 悦石坚持提拔这位海军指挥官,并派他担任原先预定给希伯伦供击 团的“政府联络员”。军部的太空部队已经被激怒了。经过了天国之门 和神林的大屠杀,攻击使命团被传送到了无限极海星系。七十四艘第一 线作战军舰,由火炬舰船和护盾警卫舰重重保护的主力舰,整个特遣部 队受命尽可能和游群的先头舰队速战速决,然后攻击游群中枢。 李是首席执行官的间谍,是她的联络人。虽然他的新军衔和新等 级让他可以参与指挥决策,然而,现场还有四名军部的太空指挥官官 居其上。 这没什么大不了。悦石只是想要他在场并向她报告。 全息池蒙上迷雾,威廉·阿君塔·李的坚决脸庞布满了整个空间。 “首席执行官,我开始按命令作汇报。181.2特遣部队已成功传送至 3996. 12. 22星系…” 悦石惊讶地眨眨眼,然后记起来,那是无限极海所在的G型恒星 星系的官方代码。人们极少用超越环网的视角来描述地理位置。 “…游群攻击舰离目标世界的杀伤半径还有一百二十分钟远,”李 继续说道。悦石知道,所谓的杀伤半径大致上是13天文单位,只要达到 这一距离,标准舰船武器就能生效,不管是否存在地面场防护盾。但无 限极海没有场防护。新任元帅继续道:“估计在环网标准时间17时32分 26秒,将和先头部队接触,也就是大约二十五分钟后。特遣部队已经配 置成最大突破状态。两艘跳跃飞船将采用新人员和新武器,直到远距传 输器被我方封锁。携带着信号发送器的巡洋舰——‘嘉登。奥德赛号霸 舰’——一有机会就会完成你的特别指示。威廉·李,完毕。” 图像塌缩成一个旋转的白色小球,转播代码结束了它们的缓慢爬 行。 “是否回复?”发射机的电脑询问道。 “确认信息收到,”悦石说,“继续。” 悦石走了出去,来到她的书房。她发现赛德普特拉·阿卡西正在 那等着,迷人的脸庞带着关切,愁眉不展。 “怎么了?” “作战理事会即将再次休会,”助手说,“科尔谢夫正等着见你, 他说有桩紧急之事要跟你商量。” “让他进来。跟理事会说,我会在五分钟后过去。”悦石坐在她那 古老的桌子之后,忍着闭眼的冲动。她真是累极了。但科尔谢夫进来 时,她的眼睛依旧睁开着。“坐,加布里尔·费奥多。” 这名大块头卢瑟斯人来回踱着步。“见鬼,坐什么坐。梅伊娜,你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悦石微微一笑。“你是说战争吗?众所周知的生命覆灭?是不是?” 科尔谢夫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中。“不,我不是说那个,该死。我 是说政治问题。你有没有监控全局?” “我有机会就会关注。” “那你肯定知道议员和非议员的动摇人士正在动员投你的不信任投 票。梅伊娜,你已经躲不了了。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知道,加布里尔。你干嘛不坐下来?我们可以聊一两分钟,然 后再回战略决议中心。” 科尔谢夫几乎是一屁股跌进了椅子中。“我告诉你,该死,连我的 妻子都在忙着组织投票反对你,梅伊娜。” 悦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苏黛从来就不是我的重要粉丝,加布里 尔。”然后笑容消失了,“我还没有监控过去二十分钟里的辩论。你觉 得我还有多少时间?” “八小时,也许更少。” 悦石点点头。“这点时间已经够了。” “够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够了?你觉得还有谁能成为作战执行官?” “你,”悦石说,“毫无疑问,你会成为我的继任者。” 科尔谢夫嘟囔着。 “也许战争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悦石似乎在自言自语。 “什么?哦,你是说内核的超级武器吗?对,阿尔贝都在什么军部 基地建立了一个工作模型,想要理事会花时间去那看看。如果你问我, 那我会说,那天杀地纯粹是浪费时间。” 悦石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脏。“死亡之杖装 置?内核已经有一个了?” “有好几个了,但只有一个装载上了火炬舰船。” “谁授权的,加布里尔?” “莫泊阁授权的准备工作,”大块头议员坐向前,“怎么了,梅伊 娜,有什么问题?没有执行官大人的命令,这装置是不会被使用的。” 悦石盯着这位老迈的议员同僚。“加布里尔,我们离帕克斯①霸主 还有很长一段路,对不对?” 卢瑟斯人再次嘟囔起来,但在那粗鲁的容貌下,可以看见活生生 的痛苦。“这都是我们自己犯下的该死过错。前届政府听从了内核的建 议,以布雷西亚作诱饵引诱一队游群。在那件事件平息之后,你听从 了内核其他势力的建议,要将海伯利安引进环网。” “你认为,我派舰队去保卫海伯利安,促成了这全方位的战争,是 吗?” 科尔谢夫抬起头。“不,不,不可能。那些驱逐者舰船一个多世纪 以来一直在朝我们开赴,对不对?要是我们早点发现他们就好了。或 者是想个什么办法跳过这一摊子臭狗屎就好了。” 悦石的通信志呜叫起来。“该回去了,”她轻声说,“阿尔贝都顾 问很可能会向我们展示赢得战争的武器。”

①帕克斯:拉丁语中“和平”的意思。

第41章

我很容易就飘进了数据网,这甚至比躺在无尽之夜里聆听喷泉、等 待下一次的咳血还要轻松。我浑身衰弱,绵软无力,已经成了个中空 之人,皮包骨头,没了中心。我记起芬妮在我康复期间照顾我的那段 时间,那是在文特沃什,我记起了她的音容笑貌,记起了她发表的哲 学性想法:“是不是有另一个人生?我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全 是一场梦?肯定是这样,上天创造我们出来,不可能是为了让我们遭 受这种痛苦的。” 哦,芬妮,要是你知道就好了!我们被创造出来恰恰是为了遭受 这种痛苦。到最后,我们都会经此一难,自我意识的清澈石沼夹在痛 苦的非凡巨浪中。我们注定生来就要忍受自己的痛苦,把它紧紧地拥 在肚子上,就像年轻的斯巴达窃贼将小狼崽藏在身上①,让它吞噬了 自己的内脏。芬妮啊,在上帝广袤的领土内,还有什么其他生物会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