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究竟”在英文中的字面意思是“在地球上”。 ②红衣主教:一种北美鸣鸟,头部有羽冠,喙短而厚,雄鸟的羽毛色 泽亮红。

夜幕将我们重重包围,光线暗淡下去,鸽子在这个“永恒之城”的穹 顶和屋顶上盘旋。 “其他人都到哪去了?”亨特小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他们不在这儿,因为用不到他们。”我说。我的声音在城市街道 的昏暗山谷中听上去尖锐刺耳。现在轮子行驶在了鹅卵石上,跟我们 刚脱逃的胡乱岩石大路比起来,这也没平稳多少。 “这是什么刺激模拟么?”他问。 “停车。”我说道,听话的马儿停下脚步。我指着水沟边上的一块 大石头,对亨特说,“踢踢那块石头。” 他朝我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下去,走到石头面前,狠狠地踢了 一脚。一大群鸽子被亨特咒骂的回响声惊醒,呼啦啦从钟楼和常春藤 中朝天际飞去。 “你已经跟约翰逊医生一样,证明了这些事情是真实的,”我说, “这不是刺激模拟.也不是梦境。准确说来,它只不过是我们的余 生。” “他们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首席执行官的助手问道,他仰望 天空,似乎众神正在褪色晚云形成的蜡笔画栅栏上侧耳倾听,“他们想 要什么?” 他们想要我死,我想,在明白了这个事实后,我感觉有谁给我当 胸来了一拳。我慢慢呼吸,避免咳嗽发作,但我感觉到痰液在我的喉 咙里沸腾冒泡。他们想要我死,他们想要你在旁观看。 母马继续它漫长的拖拉,行进到下一个狭窄的街道时,它朝右拐 了个弯,然后又是个右拐,继而进入一条宽敞的大道,大道上布满了 阴影和我们经过时发出的回声。最后,我们停在了一段巨大阶梯的顶 部。 “到了,”我一面说,一面挣扎着走出马车。我的腿在抽筋,胸脯 疼痛,臀部酸疼。在我的脑中,出现了一首关于旅行欢愉的讽刺颂诗 的开篇几句话。 亨特走了出来,跟我一样手足僵硬,他站在这庞大的分叉阶梯的 顶端,双臂交叉,怒视着它们,仿佛它们是一个陷阱,或是什么幻象。 “赛文,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指着阶梯底下的一个露天广场。“西班牙广场,”我回答道。听 到亨特叫我“赛文”,我突然感觉很奇怪。在我们经过拉特兰大门时, 我就已经觉得这个名字不再属于自己了。或者,准确说来,是我的真 名突然再次成了自己的了。 “过不了几年之后,”我说,“这些将被称作西班牙台阶。”我开始 沿着右边的阶梯朝下走去。突然一阵晕眩向我袭来,我摇摇晃晃,亨 特赶忙向前,抓住我的臂膀。 “你不能走路,”他说,“你病得太重了。” 我指着宽阔台阶对面的一栋斑驳陆离古老建筑的墙壁,那建筑面 向广场。“不远了。亨特。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悦石的助手满面愁容地转向那建筑。“那是哪儿?我们为什么要去 那儿?有什么东西在那儿等我们?” 听到他无意识使用到的谐音,听到这几句没多少诗意的话,我禁 不住地笑了。我突然想象到一个画面——我们在漆黑的庞大建筑中熬 过漫漫长夜,我教他使用强韵和弱韵中断的技巧,或者交互使用抑扬 格和无重音抑抑格的乐趣,或者频繁使用扬扬格的自我放纵。 我开始咳嗽,停不住地咳嗽,最后将一大口鲜血喷溅在我的手掌 和衬衣上。 亨特扶着我走下台阶,穿过广场。昏暗中,伯尔尼尼的船形喷泉 发出潺潺的流水声。亨特在我手指的指示下,带我进入了漆黑的方形 门口——西班牙广场26号的门口——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但丁的《神 曲》,也似乎看见了那句“LASCIATE OGNE SPERANZA,VOI CH'INTRATE”——“入此地,汝当弃绝一切想望”——就凿刻在 门口冰冷的门楣上。 索尔·温特伯站在狮身人面像的入口,朝这世界挥舞拳头。夜幕 降临,光阴冢的入口闪耀着璀璨的光辉,但他的女儿一去不返。 一去不返。 伯劳带走了她,把她新生的身体举在自己的钢铁手掌中,重新迈 进了光辉,那光现在甚至在把索尔推离,就像某种可怕的从星球深处 吹出的辉煌之光。索尔抵御着这股光之旋风,但它将他拒之门外,就 像是失控的密蔽场。 海伯利安的太阳已经坠落,现在,一股冷风从荒野吹来。冷空气 前线从山岭上滑下,向南方进军,它们也驱赶着沙漠上的风。索尔转 身望着朱红之沙,它们被吹进了敞开的光阴冢那探照灯似的炫目之光 下。

敞开的光阴冢!

索尔在冷冷的光辉下眯起眼,俯视着山谷,那儿,其它光阴冢闪 烁着,就像淡绿的南瓜灯藏在它们的沙帘之下。光和长长的影子跳过 山谷之地,头顶上的云朵已耗尽最后一点日落的色彩,夜幕伴着嚎叫 的风声降临了。 有什么东西在第二座建筑——翡翠茔的人口处移动。索尔跌跌撞 撞地跑下狮身人面像的台阶,回头朝入口看了一眼,那就是伯劳带着 她女儿消失的地方,然后离开了台阶。他从狮身人面像的脚爪旁跑过, 摇摇晃晃地沿着被风吹出的小径前进,朝翡翠茔跑去。 有什么东西正从卵形的入口慢慢走出,光阴冢发出的光束照出这 东西的侧影,但是索尔还是看不清这是不是人,是不是伯劳。如果这 是伯劳,他将会徒手把它抓住,摇晃它,直到它送回自己的女儿,或 者拼个你死我活。 但那不是伯劳。 索尔现在可以看见那侧影是个人。那人踉跄前行,倚靠着翡翠茔 的人口,似乎是受伤了,也许是累了。 是个年轻女子。 索尔想起半个多标准世纪前,瑞秋就是在这个地方,那年轻的考 古学家在这研究这些人造建筑,从没想到过梅林症的命运正在等待着 她。索尔总是想象着疾病被消去,自己的孩子得以获救,孩子再次正 常长大,未来将会成为瑞秋的孩子恢复了她的生命。但是,如果瑞秋 以进入狮身人面像的那个二十六岁的瑞秋返回,那将如何? 索尔耳边的筋脉重重地搏动着,震耳欲聋,他都已经听不见身边 咆哮的暴风了。他朝那人影挥着手,现在那影子已经被尘土风暴遮得 半隐半现了。 年轻女子也朝他招手。 索尔朝前奔出二十米,在光阴冢面前三十米处停了下来,他喊道: “瑞秋!瑞秋!” 年轻女子在轰鸣的光线下现出身影,她从入口处走离,双手合在 脸上,喊着什么话,但是声音迷失在了风声中,她开始沿着台阶朝下 爬。 索尔跑了起来,在一块石头上绊了一跤,路已经找不到了,他跌 跌撞撞地摸索过山谷的地面,膝盖撞上一块低矮的大石头,但他毫不 顾及疼痛,再次找到了路,跑到了翡翠茔的底部。那女子从锥形的扩 散光线下现身。 就在索尔抵达台阶底部的时候,她跌倒了,索尔抱住了她,将她 温柔地放在地面上。被风吹起的沙子刮擦着他的后背,时间潮汐让他 们感觉天旋地转,那是眩晕和似曾相识的无形漩涡。 “是你,”她说,举起一只手,摸着索尔的脸,“这是真的。我回 来了。” “对,布劳恩。”索尔说,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他把布劳恩·拉 米亚脸上纠结的卷发撩到一边,紧紧抱着她,一条手臂放在自己的膝 盖上,让她的脑袋枕着,弓着后背,替布劳恩遮挡风沙。“没事了,布 劳恩,”他柔声细语,保护着她,双眼闪着失望的泪花,但强忍着不让 它们落下。“没事了。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