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敌舰队驶离环网开赴战场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们所知的生命的最后一日,我应邀参加了一场宴会。那一晚,在环网的一百五十多个星球上,处处都在举行宴会,但只有这一场,才最为至关重要。我借由数据网签发了接收函,看了看我最漂亮的正式夹克,确定它干干净净。然后从从容容地洗澡、剃须,小心翼翼地穿戴一新,最后通过邀请芯片中的一次性触显,在约定的时刻从希望星远距传输到了鲸逖中心。

此时,鲸心所在的半球正值傍晚,无所不在的清淡光线照亮了鹿苑的小山、低谷,照亮了远远延伸至南面的中央政府楼群的灰色高塔,照亮了特提斯河两岸成行的垂柳和发光的火蕨,也照亮了政府大楼本身的白色柱廊。数千来宾正聚集于此,安保人员向每个人一一致意问候,对照DNA模式检查我们的请帖代码,然后手臂和手掌优雅地一挥,为我们指出通向酒吧和餐厅的路。“约瑟夫·赛文先生?”向导彬彬有礼地对我确认道。“正是在下。”我撒了谎。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但从来不是我的身份。①“首席执行官悦石大人希望在稍后的晚间见您。等她有时间见您时,我们会通报于您。”

“好的。”

“除了已提供的点心或娱乐,若是您有其他要求,只需大声说出来就可以,地面监督会设法给予您帮助。”我微笑着点点头,把向导撇在身后,信步向前。还没迈出几步,他已转过身,接待从终端站台上下来的下一位来宾了。前边是一个矮丘,我站到上边,视野开阔。有上千来宾正在上百英亩的新修草坪上闲步,在修整成艺术形状的森林中漫游。面前的草地宽阔绵亘,笼罩在河岸树木投射的影子之下,那里布列着规整的园林;草地上方,一幢宏伟的政府大楼拔地而起。乐队正在遥远的庭院中演奏,隐蔽的扬声器将乐音传送到鹿苑最为遥远的地域。一列列电磁车队从远处空中的远距传输门中盘旋而来,接踵而至。有好几秒钟,我观赏着那些衣着光鲜的乘客从终端人行道旁的站台上登陆,那千奇百怪的飞船让我几乎看得入迷了;傍晚炫亮的灯光不止来自于标准桅轻、阿尔兹和须磨艇的船体,也散发自漂浮驳船的洛可可风格甲板和古式掠行艇的金属船壳。它们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古雅,早在旧地还没灭亡时,它们就已经出现了。.我慢悠悠地走下缓长的斜坡,来到特提斯河边,途中经过一座码头,有众多乘客正从形形色色的船筏上下来,那场面令人惊叹。特提斯河是唯一的一条遍及环网的河流,一路流经永久远距传输门,穿越两百多颗星球和卫星,能居住在它沿岸的都是霸主中富可敌国的人。这从沿岸的船只中就可见一斑:大型钝锯齿巡洋舰、满帆启航的三桅船,一还有五层驳船,看上去大多都装备了悬浮装置;精雕细镂的船屋,

①约瑟夫-赛文:JosephSevern:此处,是小说主人公“我”有意借用的名字。历史上的赛文是约翰·济慈的朋友,也是一名杰出的画家。1820年9月,赛文伴济慈上罗马养病,并在济慈弥留之际一直陪在他左右。

显然是依照它们的远距传输器量身打造的;从茂伊约进口的小型移动小岛;大流亡前期的运动型快艇和潜水艇;来自复兴之矢的各色各样的手工雕琢航海电磁车;还有一部分最新式的无所不达快艇,它们的轮廓隐匿在密蔽场无缝的反射性卵形外表下,看上去一片模糊。迈步走下这些船只的宾客也是光彩夺目,令人难忘,丝毫不逊于他们的交通工具:个人的着衣风格跨度甚广,有显然未接受过鲍尔森理疗的客人,他们身着大流亡前的保守晚礼服,也有身体受过环网最为闻名的基艺家塑造的客人,他们披挂着本周鲸心最为抢手的流行服饰。我继续向前,最后来到一张相当长的长桌前,等我走到头,盘子里已经堆满了烤牛肉、沙拉、太空鱿鱼片、帕瓦蒂咖喱和新出炉的面包。傍晚的霞光逐渐淡去,暮霭降临。我在花园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望着星辰在天空中次第出现。附近城市和政府群楼的灯火让今晚无敌舰队的景象有些黯淡,但鲸逖中心的夜空却是数个世纪以来最为清朗的一晚。我旁边的一个女人笑意盈盈地朝我望来,“我敢肯定咱们以前见过。”我报以微笑,同时确定我俩从没见过。她极富魅力,年纪也许有我的两倍,大约五十七八标准岁,不过有赖于金钱和鲍尔森理疗,样子看起来比二十六岁的我还要年轻。她的皮肤十分白皙,看起来近似于透明。头发系成一条上翘的辫子。身着的轻柔衣物露出大半的胸部,完美无瑕。那眼神却是冷冷的。“也许我们见过,”我说,“不过这可能性似乎不大。我的名字叫约瑟夫·赛文。”“当然,”她说道,“你是位艺术家!”我并不是艺术家。我是…以前是…一名诗人。但是自从一年前我真正的人格死而复生之后,我便占据了赛文的身份,自称艺术家。这些在我的全局档案里面都有记载。“我记得。”女士笑道。她没有说实话。她是用自己昂贵的通信恚接口访问了数据网,才获得了这些信息。我并不需要访问…这个词真是别扭,又显得累赘,尽管它带着些许古韵,我也不由地觉得它老土。我在思维中闭上双眼,进人数据网,滑过华丽不实的全局屏障,渐渐滑进到表面数据的波涛之下,跟随她闪闪发光的访问脐线追寻到黑暗的遥远深处,那里流动着“安全可靠”的信息。“我叫戴安娜·弗洛梅,”她说,“我先生是天龙星七号的交通部部长。”我点点头,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她丝毫没有提及另一点,事实上她的丈夫在受到政治后台提拔去天龙星之前,曾经是天国之门上模具擦洗工联盟的头号蠢蛋…也没有提起她改名前叫做蒂尼·蒂茨,曾经当过娼妓,被中池荒地的肺管代理商包养作舞女…没有告诉我她曾两次因滥用闪回被捕,第二次还在半途上把一名家庭医师打成了重伤…也没有告诉我她九岁的时候毒死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只是因为他威胁说要向她继父告状,说她正在和一个泥滩矿工交往,那个人叫做….“见到你真高兴,弗洛梅女士。”我开口道。她的手暖暖的,不过握手的时间略微有些长了。“这难道不激动人心吗?”她深吸一口气。“你说什么?”她张开双臂做了个动作,包纳了整个夜色、刚刚亮起的荧光球、花园、人群。“啊,宴会,战争,所有的这一切。”她说。我微微一笑,点点头,尝了尝烤牛肉。这是珍稀食品,质量不错,但是太咸了,让人想起卢瑟斯克隆槽里的东西。鱿鱼似乎也是货真价实的。服务员过来呈上香槟,我举杯咂了一口。味道有些低劣。自从旧地灭亡以来,高品质葡萄酒、苏格兰威士忌和咖啡就成了三大不可替代的稀缺品。“你认为这次战争必须打响吗?”我问。“当然了,他妈的当然必须啦。”戴安娜·弗洛梅张嘴刚要说话,她的丈夫就代她回答了。此人刚从后边走来,一屁股坐上了我们一同用餐的仿真原木。这是个高大的男人,至少比我高一英尺半。但是且慢,是我身材矮小。在我的记忆中,我曾经写过一句自嘲的诗行,把自己描述成为“…约翰·济慈先生,五英尺高”,虽然我实际上有五点一英尺,在拿破仑和威灵顿在世的年代,男人的平均身高仅有五点六英尺,所以那时我只能算是略微有一些矮,可现在我竟是矮得荒唐,因为生活在普通重力水平星球的男人,普遍身高从六英尺到七英尺不等。另一方面,根据肌肉组织或是体格来说,我显然不可能宣称自己来自高重力的星球,所以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就是个矮家伙。(刚才我跟你们所讲的都是用我考虑问题时使用的计量单位…自从我在环网内重生,我的思维便经历着无数改变,其中,以公制来思维是迄今为止令我感觉最为困难的。有时候我甚至都不愿意去尝试。)“为什么战争必须打响?”我问戴安娜的丈夫,他名叫何蒙德·弗洛梅。“因为他们那些天杀的要自讨苦吃,”这个大块头愤愤不平地说道。他的臼齿磨得嘎啦嘎啦直响,满脸横肉都抽紧了。那脖子短得可以忽略不计,皮下的胡茬郁郁葱葱,显然挺住了所有脱毛膏、刀片和剃须刀的攻势。那双手比我的要大出一倍,并且比我的有劲很多倍。“我明白了。”我说。“那些天杀的驱逐者他妈的要自讨苦吃,”他重复着这句话,重复了同我争辩的最终结论。“他们在布雷西亚和咱们瞎搅和一气,现在又来骚扰咱们,在…在~…什么地方来着…”“海伯利安星系。”他的妻子说道,不过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对,”她的贵族丈夫附和道,“海伯利安星系。他们想把咱们整惨,现在咱们就得去那儿,给他们看看霸主绝不能忍受这种事。明白吗?”记忆中,当我还是个男孩子的时候,我就被送到约翰·克拉克在埃菲尔德的学院,那里有一大帮像弗洛梅这种脑瓜愚笨、拳头结实的恶棍。我一开始到那儿的时候,我要么避开他们,要么对他们低声下气以求和解。但自从我母亲死后,世界改变了,我小手里紧攥着石头,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追在他们屁股后头,哪怕他们对我拳打脚踢,令我鼻子沾血,牙齿松动,我也不依不饶。“我理解。”我轻轻地说。盘子已经空了。我举起杯中剩下的劣质香槟,向戴安娜。弗洛梅敬酒。“给我画张像。”她说。“不好意思,你说什么?”“为我画张像,赛文先生。你是名艺术家。”“我的确是个画家,”我说,空手打了个无奈的手势,“但我没带尖笔。”戴安娜·弗洛梅伸手摸进丈夫短袍的口袋里,递给我一支光笔。“为我画张像吧。求你了。”我为她画了张像。画像在我们之间的空中逐渐成形,线条起伏,跌宕回转,就像线型雕塑上的霓虹纤维。一小群人逐渐围拢过来,在旁观看。我完成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轻缓掌声。画得不错,它精确地再现了这位女士的长脖颈那撩人的曲线、桥梁一样高高的发辫、突出的颧骨…甚至眼中略略有些挑逗的光芒。为了适应这个身体的角色,我接受了RNA疗法,并学习了相应的课程,这是我目前绘画水平的最高水准。真正的约瑟夫·赛文应该会画得更好…他画得好多了。我现在还记得他在我垂死卧床的时候为我画的那些素描。戴安娜·弗洛梅女士脸上放出赞许的光芒。何蒙德·弗洛梅财不满地怒瞪着我。突然传来一声大叫,“他们在那儿!”人群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声和吸气声,然后又沉静下来。荧光球和公园的彩灯都暗淡下来,直至熄灭。上千名宾客举眉望向天空。我擦掉画像,把光笔放回何蒙德的短袍,帮他掩好。“是无敌舰队。”一名身着军部黑色制服、样子看起来相当高贵的年长男子说道。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给她年轻的女伴指着什么东西。“他们刚打开传送门。侦察舰将会首先进入,然后护航的火炬舰船会紧随而至。”军用远距传输门应该在天空中的某处,但站在我们的制高点上,怎么也望不见它,我想象着,它看起来应该也只不过是星野中的一颗矩形缩略点。但是侦察舰的熔融尾迹却清晰可见——起初像是二三十只萤火虫,又像是发光蛛纱。接着,主驱动器被引燃了,它们如耀眼的彗星扫过鲸逖星系的地月航线。火炬舰船传输至我们眼前时,人群又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吸气声,它们的火光尾迹此侦察舰的尾{迹要长上一百倍。鲸逖的夜空从天顶到地平线都布满了金红色的斑驳条纹。某个地方响起一阵掌声,几秒钟之内,政府大楼鹿苑的原野、草坪和齐整的花园都充满了狂热的掌声和激扬的欢呼。来自一百个星球的穿戴高贵的亿万富翁、政府官员,以及豪门望族的成员,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军国主义和嗜战的渴望本已蛰伏了一百五十多年,现在已完全充斥在了这些人的脑袋里。我没有鼓掌。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我,我喝光了杯中的酒——现在这不是为弗洛梅女士的祝酒,而是向我的种族持续至今的愚蠢致敬——我又倒光了剩余的香槟。这东西真是淡然无味。头顶上,小型舰队中更加举足轻重的舰船已经传送到星系内。我略微查了下数据网(它的表面现在布满了此起彼伏的数据流波,直到汹涌得像是暴风雨笼罩下的海洋),便已得知,军部空间无敌舰队主要军力包括一百多艘最高性能回旋飞船:暗黑的攻击航母,它们的发射臂扎成一捆,看起来好似投枪;3C指挥舰,如同黑水晶质地的流星既美丽又别扭;球根形状的驱逐舰,看起来像是臃肿过头的火炬舰船;环形防御警戒哨,它们所蕴含的,更多是能量而非物质,宽大的密蔽护盾现在设置为全反射——明亮的镜面反射着鲸逖星群和它们四周上百条燃烧的尾迹;快速巡洋舰在舰群中游走,仿若鲨鱼在漫游的鱼群穿行;笨重前行的军队运输船,它们的零重力舱室中装载着上千名军部海军陆战队员;数十艘补给运输船——三帆快速战舰;快速反击战斗机;鱼雷火炮定位雷达;超光信息接力前哨;还有远距传输跳跃舰船本身,庞大的十二面体船壳植满了一排排触角和探针,如梦如幻。在舰队四周,不时掠过被交通管制控制在安全距离以内的快艇、太阳能干扰发射机和私人星系内舰船,它们的太阳帆吸收着阳光,反射着无敌舰队的光辉。政府大楼地面上的宾客欢呼雀跃,掌声雷动。身着军部黑色制服的绅士喜悦的无声哭泣着。附近,隐蔽的摄像机和宽频率成像器将这瞬间传播到了环网所有星球,并且——通过超光仪——传播往环网外的数十颗星球。我摇摇头,仍然坐在那儿。“赛文先生?”一名警卫在我身边站定。“什么事?”她朝着行政大楼点点头。“首席执行官悦石大人现在想见您。”似乎每一个充满不和与危险的时代总会滋生一名专为该时代而生的领袖,一名政坛巨人。回顾历史,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很难想象那个年代的历史将会如何书写。梅伊娜·悦石就是我们这黄昏时代的这样一名领袖,虽然那个时候所有人做梦也不会想到,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写下关于她和她的时代的真实历史诗篇。悦石曾多次被比作亚伯拉罕·林肯这一经典形象,但那天在无敌舰队宴会之夜,当我最终被引领到她面前时,我发现她并没有穿着黑色双排扣常礼服,也没有戴大礼帽,对此我感到有些惊讶。这位统治着一千三百亿人民的议院首席执行官兼政府领导人穿着一件灰色软羊毛套装,裤子和柬腰外衣的顶部只是在线缝和袖口用略略泛红的线做了点滚边装饰。我觉得她看起来并不像亚伯拉罕·林肯…也不像阿尔瓦雷兹一腾普,这是新闻机构拿她的人格魅力类比得第二多的古代平民英雄。我觉得她看起来只是一位年迈的女士而已。梅伊娜-悦石身材高挑,瘦削,但是她的面容比起林肯来更为冷硬如鹰。她拥有坚挺的鹰钩鼻,颧骨尖锐,宽阔的薄嘴唇善于表达情感,而她灰白的头发裁剪粗糙,立成波浪形状,看起来就像羽毛。不过在我眼里,梅伊娜·悦石的面庞上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大大的棕色眼睛,盛满了无限的忧伤。房间里并不止我们两个人。这是一间光线柔和的长屋子,一排排木书架上摆放着好几百本印刷书籍。一个伪装成窗户的狭长全息图框显示着花园中的景致。一场会议正快要解散,十多个男男女女或站或坐,面对悦石的书桌,围成一个凸形的半圆。首席执行官随意地后靠在她的书桌上,重心倚在桌子前方,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我进门的时候,她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赛文先生?”“是的。”“多谢你的到来。”我听过无数次全局辩论,对她的声音相当熟悉,她的音色因年老而变得刺耳,但是音调却柔滑如昂贵的甜露酒。那口音远近闻名——精准的句法混合了一种大流亡前英语的声调节奏,这种节奏几乎都已经快被人们遗忘,唯一还能明显听到的地方,也只在她的故星帕桃发的河口三角区域。“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约瑟夫·赛文先生。”她说。人群中有几人点点头,显然对我在此地的出现感到困惑不解。悦石没有继续介绍下去,但是我查询了数据网,将每一个人的身份对号入座:三名内阁成员,其中一名是国防部长;两名军部参谋长;两名悦石的助手;四名议员,包括颇具影响力的科尔谢夫议员;还有一个投影,来自一个名叫阿尔贝都的技术内核顾问。“我之所以邀请赛文先生来此,是要让他以艺术家的视角来品评我们的行动。”首席执行官悦石说。军部陆军司令莫泊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艺术家的视角?我且毕恭毕敬问一句,执行官大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悦石笑了。她没有回答将军的话,而是转身面对着我。“你认为无敌舰队的阅兵式如何,赛文先生?”“非常漂亮。”我说。莫泊阁将军又张口喳闹起来。“漂亮?他看见的是银河系史上最为集中的空间火力的精锐部队,就仅仅觉得它漂亮而已?”他扭头对着另一名军人摇了摇头。悦石脸上笑意未减。“那么对于战争,你有何高见呢?”她问我,“对于我们试图从野蛮人驱逐者手中拯救海伯利安,你有何看法?”“这很愚蠢。”我说。屋子变得寂静异常。当下全局进行的实时民意测验显示,有百分之九十八的民众支持首席执行官悦石宣战的决定,不愿意把殖民星球海伯利安割让给驱逐者。悦石的政治前途也完全仰仗这一冲突的直接结果。屋里的男男女女都对政策制定、作出侵略决定和后勤执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沉默逐渐蔓延。“为何愚蠢?”悦石柔声问道。我右手打了个手势。“自从七个世纪前建立政权以来,霸主从来没有进入过战争状态,”我说,“以这种方式来测验它的基础是否稳固,无疑很愚蠢。”“没有进入过战争状态!”莫泊阁将军大叫道。他巨大的双手握住自己的膝盖。“那么你究竟把格列侬高叛乱称作是什么?”“叛乱,”我说,“兵变。警察行动①。”科尔谢夫议员笑了,露出一嘴白牙,但是这表情里没有一点高兴的意味。他来自卢瑟斯,肌肉看起来比任何男人都更要发达。“那是次舰队行动,”他说道,“死了五十万人,军部两个师陷入了一年多的战争。这只是警察行动吗,孩子?”我什么都没说。李·亨特清了清喉咙,记录上说,这个年长的人是悦石最心腹的助手,他看起来相当清瘦矍铄。②“但是赛文先生所说的很有意思。先生,你认为这场…啊…冲突和格列侬高战争之间有什么区别?”“格列侬高曾经当过军部官员,”我说,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而驱逐者在几百年以来都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群体。叛乱军的军力是为我

①警察行动:未经正式宣战而采取的局部军事行动。②李·亨特(LeighHunt):历史上确有其人。英国诗人,也是济慈的好友。

们明确知晓的,他们的潜力也可以轻易计量;而驱逐者游群早自大流亡伊始就迁到了环网之外,相反,格列侬高一直在保护体内逗留,袭击那些距离环网不超过两个月时间债的星球,而海伯利安距离帕瓦蒂这个最近的网内集结地也有三年之远。”“你以为我们没有想过这些?”莫泊阁将军问道。“那么布雷西亚之战呢?我们已经在那里和驱逐者交过手了。那可不是…叛乱。”“请安静,”李·亨特说,“赛文先生,请继续。”我又耸了耸肩。“最主要的区别是,在此次事件中,我们所要对付的是海伯利安。”我说。李秀议员——在场的一名女性——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完全明了我的意思。“你害怕伯劳,”她说,“你皈依末日救赎教派么?”“不,”我说,“我不是伯劳教会的成员。”“那你是什么人?”莫泊阁问道。“我是个艺术家。”我撒了谎。李·亨特笑了,他转向悦石。“我同意我们需要这个视角,来保持清醒,执行官大人,”他说着,朝窗户做了个手势,于是全息影像显现出依旧在鼓掌的人群,“但是我们的艺术家朋友提出他必要的观点时,它们早已被充分审视和度量。”科尔谢夫议员清了清嗓子。“在我们刻意要忽略某些显而易见的事实的时候,偏偏又把它们提出来,我可不喜欢这样。但是这位…一先生…有没有合适的安全许可,证明他能够在场参与这样的讨论?”悦石点点头,又露出了她的经典微笑,众多漫画家都曾试图记录下这样的笑容。“赛文先生受艺术部的派遣,在接下来的几天乃至几周为我描画系列画像。我想,他们的理由是,这些画像将会具有历史意义,并可以从中创作出一幅官方肖像。无论如何,赛文先生已经被授予了T水准金质安全认证,我们在他面前尽可畅所欲言。同时,我也欣赏他的直率。也许他的到来说明我们的会议已经临近尾声了。那么,明天早上八时整,我们赶在舰队传送至海伯利安领空之前,在战略决议中心见面。”人群立刻散去。莫泊阁将军离开的时候朝我狠狠剜了一眼。科尔谢夫议员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朝我望了一眼,眼神中带着无法言喻的好奇。阿尔贝都顾问只是慢慢淡出了。现在,除了我和悦石,房间里只剩下李·亨特一个人了。他惬意十足地把一条腿搁在身下无价的大流亡前坐椅的扶手上。“请坐。”亨特说。我朝首席执行官瞥了一眼。她已经坐上了宽大书桌后的座椅,点了点头。我坐进先前莫泊阁将军坐着的直靠背椅子。首席执行官悦石说道:“你真的认为保卫海伯利安是个愚蠢之举?”“是的。”悦石竖起手指,轻敲着下唇。在她身后,窗户无声地显示着无敌舰队的宴会已经进行到了白热的阶段。“如果你希望与你的…啊…人格副本重逢,”她说,“那么我们开展海伯利安保卫战,似乎也符合你的利益。”我什么都没说。窗户的景色切换了,显示出在熔融尾迹映照下依旧耀眼通红的夜空。“你带画具了吗?”悦石问。我拿出铅笔和小素描夹,此前我曾告诉戴安娜·弗洛梅说我没带。“我们边聊边画吧。”梅伊娜·悦石说。我开始素描,先是以看似不经意、几乎有些不恭的手笔粗略勾勒出轮廓,然后开始悉心描绘脸部的细节。那双眼睛激起了我的兴趣。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李·亨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约瑟夫·赛文,”他说,“你竟然挑选这个名字,真是有趣啊。”我用快速而大胆的线条描画出悦石高高的额头和坚挺的鼻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对赛伯人怀有戒心?”亨特问。“知道,”我说,“弗兰肯斯坦怪物综合症。害怕所有穿着人皮又不完全是人类的东西。我想,这才是机器人被宣布非法的真正原因。”“嗯,”亨特表示同意,“但是赛伯人的确是完完全全的人,对吧?”“从基因上来说是的,”我说。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记起了我在她卧病在床时给她读书的情形。我想起了我的弟弟托姆。“但他们也是内核的一部分,”我说,“因此也符合‘不完全是人类’这个表述。”“你也属于内核的一部分吧?”梅伊娜·悦石问道,转脸正面朝着我。我又开始了一幅新的素描。“不完全是,”我说,“我能够在他们允许我进入的区域内自由穿行,不过这与其说是真正内核人格的能力,不如说是一切访问数据网的人都能办到的事。”她的脸从四分之三侧面的角度看起来相当引入注目,但是双眼从正面看起来更为炯炯有神。我开始着手描绘从眼角处发散出的线条网格。梅伊娜·悦石显然从来没有滥自接受过鲍尔森理疗。“如果有可能保留一些秘密不让内核知道,”悦石说,“那么允许你随意介入政府理事会便是愚蠢至极。实际上…”她垂下双手,坐直了身子。我捻开新的一页。“实际上,”悦石说,“你有我需要的信息。听说你能读取你的副本,也就是第一个重建人格的思想,是真的吗?”“不是。”我说。要捕捉她嘴角线条与肌肉复杂的相生相扣真是困难。我尽了最大努力描画着,接下来,到了她强壮的下颌的部分,给她下唇的凹陷处涂上阴影。亨特皱了皱眉,瞥了一眼首席执行官。悦石女士又把她的手指竖拢在一起。“解释一下,”她说。我从画纸上抬起头来。“我做梦,”我说,“梦的内容同一个人周围发生的事情正好吻合,而正是此人,携带着先前的济慈人格植入物,”“一个名叫布劳恩·拉米亚的女人。”李·亨特说。“是的。”悦石点点头。“那么先前的济慈人格,也就是大家以为在卢瑟斯遇害的那一位,依然活着?”我顿了顿。“那个…那位…依然还有意识,”我说,“你知道,他原始的人格本源已经被从内核中提取了出来,或许正是由他的赛伯体本身提取,并植入了拉米亚女士所携带的舒克隆环生物分流器。”“说得对,说得对,”李·亨特说,“但事实是,你能够与济慈人格直接接触,并能通过这样的接触,同伯劳朝圣者们取得联系。”我快速画了几条粗线,给悦石的素描营造出深色的背景,以把它烘托得更为深沉。“实际上,我没法和他们直接接触,”我说,“我做关于海伯利安的梦,而你们的超光广播确认其内容和实时事件完全一致。我无法和被动的济慈人格交流,也无法和它的宿主或者其他朝圣者交流。”首席执行官悦石眨了眨眼。“你怎么会知道超光广播的事?”“领事告诉其他朝圣者,说他的通信志能够通过他飞船中的超光转送器中继讯息。就在下山谷之前,他把这点告诉了大家。”悦石的语调中带着她步入政坛前多年曾任律师的意味。“其他人对领事的话作何反应?”我把铅笔放回口袋。“他们知道自己当中有间谍,”我说,“你曾对她们每人都说了这样的话。”悦石朝她的助手瞥了一眼。亨特的表情不置可否。“如果你和他们有联系,”她说,“你一定知道,自从他们离开时间要塞,准备下到光阴冢以来,我们再也没收到任何消息。”我摇摇头。“昨晚的梦仅仅到他们到达山谷为止。”梅伊娜·悦石站起身,走了几步,来到窗边,举起一只手,于是曩象变黑了。“那么你不知道他们中是否有人依然安在?”“不知道。”“在你上次的…梦中,他们状况如何?”亨特正以他前所未有的热切目光注视着我。梅伊娜·悦石背对着我们两人,望着黑暗的屏幕。“所有的朝圣者都活着,”我说,“除了海特·马斯蒂恩,树的忠诚之音,他有可能遇害了。”“他死了?”亨特问。“两天前的夜里,驱逐者侦察艇将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号’毁灭后几小时,他从草之海的风力运输船中失踪了。但是朝圣者在从时间要塞下来之前,看见一个穿着长袍的身影在沙漠中跋涉,目标直指墓群。”“是海特·马斯蒂恩?”悦石问。我举起一只手。“他们这么觉得而已。他们也吃不准。”“给我讲讲其他人的情况。”首席执行官说。我吸了口气。从梦中我得知这最后一次伯劳朝圣中,至少有两人悦石认识。布劳恩·拉米亚的父亲曾经和她是议院同僚,而霸主领事曾是悦石与驱逐者秘密谈判的私人代表。“霍伊特神父身陷巨大的痛苦,”我说,“他讲述了十字形的故事。领事知道霍伊特也带着一个…事实上是两个。杜雷神父的和他自己的。”悦石点点头。“那么他依然携带有借尸还魂的寄生虫?”“是的。”“在接近伯劳巢穴的过程中,它有没有让他越来越难受?”“我想是这样的。”我说。“继续。”“大多数时间里,诗人塞利纳斯都是醉醺醺的。他相信他未完成的诗篇预示并决定着事件的发展。”“海伯利安上的事件?”悦石问道,依然背对着我们。“整个世界。”我说。亨特朝首席执行官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我。“塞利纳斯是不是疯了?”我也回敬他一个同样的眼神,但是什么都没说。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继续。”悦石又说。“卡萨德上校继续着他相生相息的两大执念,寻找那个名叫莫尼塔的女人,以及杀死伯劳。他很清楚,这两大执念也许就是同一个,完全一样。”“他带有武器吗?”悦石的嗓音十分柔和。“带着。”“继续。”“索尔·温特伯,也就是从巴纳之域来的学者,希望能够进入那座叫做狮身人面像的墓冢,一旦——”“等一下,”悦石说,“他依然带着女儿吗?”“是的。”“瑞秋现在多大?”“五天吧,我想,”我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前一天晚上梦里的细节。“是的,”我说道,“五天。”“现在她的年龄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倒减?”“是的。”“继续,赛文先生。请告诉我关于布劳恩·拉米亚和领事的消息。”“拉米亚女士是怀着她上一任客户…也是爱人的心愿去海伯利安的,”我说,“济慈人格觉得他有必要直面伯劳。拉米亚女士正在替他了却这个心愿。”“赛文先生,”李·亨特开口道,“你说起‘济慈人格’时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和你自身的人格没有任何关系一样…”“请等会儿再说吧,李,”梅伊娜·悦石说。她偏过头看向我,“我对于领事比较好奇。轮到他讲述自己加入朝圣的原因了吗?”“讲过了。”我说。悦石和亨特等着我说下去。“领事给他们讲了自己祖母的故事,”我说,“那个五十多年前发起茂伊约叛乱的名为希莉的女人的故事。他告诉了其余入布雷西亚收复战中自己家庭的毁灭,也对自己和驱逐者的秘密会晤供认不讳。”“就这些吗?”悦石问。那棕色的双眼中燃烧着热切之光。“还有,”我说,“领事告诉他们,他才是那个触发驱逐者装置的人,加速了光阴冢的打开。”亨特直直坐起,双腿从座椅扶手上抬了下来。悦石深深吸了口气。“还有吗?”“没有了。”“其他人对他承认…背叛的行径作何反应?”她问。我顿了顿,试图把梦中的景象重组,整理出一个比先前的记忆更为有条理的脉络结构。“有些人勃然大怒,”我说,“但是在这一时刻,没有人觉得对霸主的赤诚衷心所向无敌。他们决定继续向前。我相信这些朝圣者中的每一个人都相信惩罚将会由伯劳来分派,而人类机构无从插手。”亨特猛地一拳砸向椅子扶手。“要是领事在这儿,”他厉声说道,“他很快会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别乱嚷嚷,李。”悦石步回她的办公桌边,碰了碰那里的一些文件。所有的交流显示灯都不耐烦地亮着。我感到很惊奇,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可以花这么多时间同我说话。“谢谢你,赛文先生,”她说,“我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都和我们呆在一起。等会儿将有人领你到行政大楼住宅侧楼的套房。”我站起身。“我要回希望星带点随身物品过来。”我说。“没这个必要,”悦石说,“不消你走下终端站台,它们就可以被送过来。让李送你出去吧。”我点点头,跟着高个男人向门口走去。,“噢,赛文先生…”梅伊娜·悦石喊道。“什么事?”首席执行官笑了。“此前我的确赞赏你的直率,”她说,“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是假定你只是个宫廷画家,仅仅是个宫廷画家而已,没有个人观点,没有遥见力,没有言说权。明白吗?”“明白,执行官大人。”我说。悦石点点头,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闪烁的电话指示灯。“非常好。请于八时整带上你的素描本,参加战略决议中心举行的会议。”一名警卫在前厅接待了我们,然后带领我走向那迷宫般的走廊和检查站。亨特大声叫他停下,然后大步迈过宽敞的大厅,脚步在地毯上回响。他抓住我的手臂。“别误会,”他说,“我们知道…她也知道…你是谁,是什么身份,代表的又是谁。”我迎向他的凝视,平静地抽回我的手臂。“那好,”我说,“因为当下,我相当肯定,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些。”六个成人和一个孩子身处条件恶劣的地带,燃起的篝火在迫近的黑暗中显得极其微不足道。在头顶和远方,山谷的峰峦像一堵堵墙壁连绵起伏,而近一些的地段,那些包裹在山谷黑暗中的墓群,它们庞大的外形似乎像上古时代蜥蜴的幽灵,慢慢地爬近了。布劳恩·拉米亚的身体又累又疼,心情也烦躁不安。索尔·温特伯婴孩的哭声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她知道其他人也非常困倦了;过去的三晚,没有人睡过几个小时,而快要结束的这一天,恐惧一直折磨着大家。她把最后一块木头添到火上。“有木柴的地方已经被咱们搜罗光了。”马丁·塞利纳斯厉声说道。火光从下方照亮了这个诗人形如色帝的脸。“我知道。”布劳恩·拉米亚说,她太疲倦了,都懒得发火,语调中也听不出一点活力。柴火是从多年前一个朝圣小队带来的储藏品中找到的。依据传统,朝圣者们在直面伯劳的前一夜,会在一个固定地点扎营,他们的三个小帐篷正是设在那个地方。营地距离那座叫做狮身人面像的光阴冢很近,一块黑色的翼形垂下物遮蔽了一部分天空。“等柴火用完,我们可以用提灯。”领事说。这位外交家看起来竟比其他人都还要疲惫。闪烁的灯光在他忧郁的面容上投下红色的色调。他这天本来穿了一身外交华服,但是现在那斗篷和三角帽看起来同领事本人一样又肮脏又萎蔫。卡萨德上校回到火边,把夜视护目镜滑到头盔顶上。卡萨德全副武装地穿着格斗装备,唯一没有被活性变色聚合材质遮盖的是他的脸,那张脸就好像在距离地面两米的空中漂移。“没有异常情况,”他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热踪迹。除了风以外没有任何声音。”卡萨德把军部突击步枪靠在岩石上,自己则坐在其他人旁边,紧制装甲的纤维活化已经减弱,现在变成了一片暗哑的黑色,同先前一样难以辨认。“你认为伯劳会在今晚来吗?”霍伊特神父问。这名牧师用他的黑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跟卡萨德上校一样,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这个瘦家伙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卡萨德的身子朝前倾了倾,用指挥棒拨了拨火。“没法子知道。夜里我会放哨,以防万一。”突然,布满星点的夜空爆发出一阵色光,橘黄和鲜红的花朵寂静绽放,湮灭了星野,六个人不约而同抬头朝天上望去。“过去几个小时都没这样过。”索尔·温特伯说着,摇着自己的婴孩。瑞秋已经停止了啼哭,现在正试着要抓他父亲短短的胡须。温特伯亲吻着她的小手。“他们又在测试霸主的防御力了。”卡萨德说。拨过的火中冒出几点火星,灰烬向天空飘去,似乎要融向那里更为明亮的火焰。“谁赢了?”拉米亚问,她说的是那暴虐的寂静空战,它们在前一天整个夜里和这一天大部分时间中,将天空塞得满满当当的。“谁他妈的在乎?”马丁·塞利纳斯说。他在自己的皮大衣口袋里翻找,一副里头藏着满满一瓶酒的架势。但是他什么都没拿出来。“谁他妈的在乎啊。”他又咕哝了一句。“我在乎,”领事疲倦地说道,“如果驱逐者突破了防线,他们将会在我们找到伯劳之前摧毁整个海伯利安。”塞利纳斯脸带嘲弄地笑起来。“噢,那可真是可怕呀,是吧?在我们寻求到死亡之前就先挂掉了?预定的死期还没到来,就先被宰杀了?迅速而毫无痛苦地灭绝,却不是永远地在伯劳鸟的荆棘树上扭摆?噢!这个想法,真是太可怕了。”“闭嘴。”布劳恩·拉米亚说,她的声音还是不带感情,但是这次却字字带着威胁。她看着领事,“那么伯劳在哪儿?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它?”外交家凝视着火堆。“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也许伯劳已经走了,”霍伊特神父说,“说不定在你摧毁逆熵场之后,它就被永远释放了。也许,它这条祸根已经到了其它什么地方。”领事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不会,”索尔·温特伯说。他的婴孩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他会来这儿的。我感觉得到。”布劳恩·拉米亚点点头。“我也觉得。它在等。”先前她已经从背包中拿出了几份定额食物,现在她拉开加热标签,把食物分发到其他人手中。“我知道这个世界扭曲的本原就是虎头蛇尾,”塞利纳斯说,“但是这他妈的太荒唐了。所有人穿戴得好好的,却找不到地方去死。”布劳恩·拉米亚瞪了他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他们安静地吃了—会儿东西。天空中的火光散去,密布的星点又重新显现,但是灰烬依然上升,似乎在寻找逃亡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