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走回船上,心里七上八下,一半期待着伯劳鸟的出现,一半又希望它不要出现。我在自己船舰的阳台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凝望着暗影缓覆峡谷,黄沙渐掩远处的尸体。没有伯劳鸟。也没有荆棘树。过了一会儿我在斯坦威钢琴上弹奏了一段《巴赫序曲》,封闭好船舰,然后升上了高空。

我和驱逐者舰船联系说发生了一起事故。伯劳乌将其他人都带走了;装置已被预先启动。尽管驱逐者陷入了困惑和恐慌,却还要向我提供他们的庇护。我拒绝了他们的帮助,掉头飞往环网。驱逐者没有追我。

我用自己的超光发射器与悦石取得联系,告诉他驱逐者特工已经被消灭。我告诉她侵略极有可能发生,圈套还是会像预期的那样收紧。我没有告诉她关于装置的事儿。悦石祝贺了我,并提出让我回到故星。我拒绝了。我告诉她我需要安静,我想一个人独处。我又掉头飞往距离海伯利安星系最近的偏地星球,我知道这趟旅程将会消耗掉余下的时光,直到下次行动开始。

后来,悦石本人发来超光讯息,通知我参与朝圣,我得知了驱逐者在最后的几天里为我安排的角色:驱逐者、或是内核、或者悦石和她的阴谋。谁将自己看作万物之王已经再也不重要了。事情不再遵从他们主人的意志。

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正在走向灭亡,朋友们,不管我们会发生什么事。至于我,我对伯劳鸟并没有任何要求。对于它或者这个宇宙,我并没有任何临终遗言。我回来只是因为我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我的命运。我还是个孩子时,就曾独自回到希莉的坟墓,向她发誓,我定会向霸主复仇,打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必须这么做。我知道我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不管是我个人的人生,还是整个历史。

但是判决之日来临时,当你们明白了背叛像名声一样蔓延过整个环网,将会把整个世界带向毁灭,我请求你们不要想起我——我的名字甚至不如你们长眠的诗人之魂所说,声名水上书——而是请想想旧地莫名的衰亡,想想那些海豚,它们苍灰的血肉在阳光下干裂腐殖,看看——如我从前所见——那些无处流浪的移动小岛,它们被毁灭的捕猎地,赤道浅海鳞次栉比的淌水站台,还有那些岛屿,身上载满狂呼雀跃的游客,身上满是紫外线洗剂和大麻烟的味道。

当然更好的是,这种事半点都别去想。像我扔掉开关以后就这么站着,虽然身为凶犯,身为叛贼,但是依然骄傲,双足坚定地屹立在海伯利安游移的沙粒之中,头高昂,拳头挥向天空,大喊道:“你们两家都倒八辈子霉去吧!(这句话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的朋友茂丘西奥替罗密欧接受提伯尔特的挑战,被其刺死。茂丘西奥临死时,出于对蒙太古和凯普莱特两家的恩怨世仇的失望,诅咒说:“你们两家都倒八辈子霉去吧!”

你们知道吗,我记得我祖母的梦。我记得它可能是个怎样的梦。

我怀念希莉。

“你是间谍吗?”霍伊特神父问,“驱逐者派来的间谍?”

领事擦擦脸颊,没有说话。他看上去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

“对啊,”马丁?塞纳斯说,“我被选中进行这次朝圣的时候,首席执行官悦石提醒过我。她说我们中有个间谍。”

“她告诉了我们所有人。”布劳恩?拉米亚厉声说道。她盯着领事。眼神中带着悲痛。

“我们的朋友是间谍,”索尔?温特伯说,“但不完全是驱逐者的间谍。”他的宝宝醒了。温特伯抱起她,让她安静,不要哭,“他是惊险小说中所谓的双重间谍,在我们这里是三重间谍,一名无限次回归的问谍。说实在的,是名报仇雪恨的间谍。”

领事看着老学者。

第二十五章

“但仍然是间谍,”塞利纳斯说,“间谍是要被处死的,不是吗?”

卡萨德上校手里拿着死亡之杖。并没有朝任何人瞄准。“你是否在和你的飞船联系?”他问领事。

“是的。”

“怎么联系?”

“通过希莉的通信志。它被…?改造过。”

卡萨德微微点头。“那你一直在用飞船的超光发射器和驱逐者联系,是不是?”

“是的。”

“按他们的要求向他们报告朝圣进程?”

“是的。”

“他们有没有回复?”

“没有。”

“我们怎么能相信他?”诗人喊道,“他是个该死的间谍。”

“闭嘴,”卡萨德说道,语气断然,带着决定性。他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领事,“你有没有攻击海特?马斯蒂恩?”

“没有,”领事说,“但是那天‘伊戈德拉希尔’烧毁的时候,我知道什么事不对劲。”

“什么意思?”卡萨德说。

领事轻轻嗓子。“我和圣徒的巨树之音打过交道。他们和巨树之舰几乎有着心灵感应的联系。但是那天马斯蒂恩的反应太平静了。要么他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他,要么他早就知道,巨树之舰注定要被毁灭,他已经事先和它切断了联系。那天我在站岗时,我到下面去看过他。他已经不见了。船舱就跟我们发现时的一模一样,除了一点,那就是,莫比斯立方体处于中性状态了。尔格可能会逃掉。我把它封牢了,然后回到了甲板上。”

“你有没有伤害海特?马斯蒂恩?”卡萨德再次问道。

“没有。”

“我再说一遍,我们他妈的为什么要相信你?”塞利纳斯说。诗人正在喝苏格兰威士忌,那是他带着的最后一瓶酒了。

领事看着酒瓶,回答道。“你不必相信我。这无关紧要。”

卡萨德上校的长手指无所事事地敲击着死亡之杖那暗淡的外壳。“现在,你对你的超光通讯联系有何打算?”

领事疲惫地吸了口气。“光阴冢打开时再报告。如果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布劳恩?拉米亚指着古旧的通信志。“我们可以把它毁了。”

领事耸耸肩。

“那东西有用处,”上校说,“我们可以用它窃听军事和民间的自由通信信息。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还能用它召唤领事的飞船。”

“不!”领事喊道。这是许多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显示出情感。“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我相信,我们都没打算回去。”卡萨德上校说。他左右四顾,看着一张张苍白的脸。一时半会没人说话。

“我们必须作出决定,”索尔?温特伯说。他晃着宝宝,朝领事的方向点头。

马丁?塞利纳斯的前额靠在苏格兰威士忌空瓶子的瓶口。他抬起头。“叛国是死罪,”他咯咯地笑道,“几小时后,我们反正是都要死了。为什么不执行我们最后的死刑呢?”

霍伊特神父表情扭曲,一阵痛苦的痉挛攫住了他。他颤抖的手指碰触着皲裂的嘴唇。“我们不是法庭。”

“怎么不是?”卡萨德说,“我们就是。”

领事挺直双腿,前臂搁在膝盖上,手指依偎。“那就裁决吧。”语气中毫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