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他住在伯格森蜂巢东区。例行调查显示,他在那住了大约七个当地月——也就是五个标准月不到。早上,他在当地的小餐馆吃了早饭,远传至复兴之矢,在那儿工作五小时左右,显然,他是在那儿收集某些打印文档的研究资料,接着他会在一个庭院小贩的摊位吃顿清淡的午饭,之后,在图书馆待上一两个小时,然后传送回卢瑟斯的家,或者传送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个中意的小吃点。二十二点整,他则已经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比起一般的卢瑟斯的中产懒汉,他的传送次数多得多,但另外,这时间表也同样无法让人眼前一亮。信用薄纸证实,在他被杀的那星期,他一直遵循着这一日程安排,只是略微多出来一点额外的购买——某天买了一双鞋,另一天买了些杂货——在他“被杀”的那天,他在复兴之矢的某个酒吧里逗留了会。

我和他一起来到红龙路上一家小餐馆里吃饭,餐馆就在青岛一西双版纳传送门附近。菜很烫,辣劲十足,非常好吃。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问。

“棒极了。我比我们见面前,多了一千马克,我还发现了一家很棒的粤餐馆。”

“我希望我的钱用在了某些要事之上。”

“提到你的钱…我想问,它们哪来的?在复兴之矢的图书馆里晃荡,可赚不了多少钱。”

乔尼扬扬眉毛。“我有一小笔…遗产,我以此过活。”

“我希望,不是很小的一小笔。我可是要你付钱的。”

“够我们开销的了,拉米亚女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事情?”

我耸耸肩。“告诉我,你在图书馆里做什么?”

“这跟我们的事情有关吗?”

“对,可能。”

他看着我,眼神很奇怪。他目光里有着什么东西,让我难抑感情的波澜,让我腿儿发软。“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温柔地说。

“哦?”如果这句话出自别人之口,我肯定会拂袖而去。“谁?”我问。

“一个我曾经认识的…女人。很久以前。”他的手指轻轻拂拭过自己的额头,仿佛他突然间变得很累,头晕目眩。

“她叫什么名字?”

“芬妮。”几乎是在耳语。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约翰?济慈有个未婚妻,名叫芬妮(乔尼之所以说拉米亚让他想起芬妮,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济慈的这位未婚妻全名叫芬妮?布劳恩。)。他俩的爱情,很罗曼蒂克,但济慈也吃足了苦头,几乎被逼疯。济慈在意大利临死时,形单影只,身边仅有一个同路人,他感觉自己是被朋友、被爱人遗弃了。他保存着来自芬妮的信,这些他从未打开过的信;还保存着一绺她的卷发,弥留之际,他要求和它们埋在一起。

在这周之前,我从没听说过约翰?济慈这个人。我通过通信志读取了这狗屁的一切。我说:“那…你到底在图书馆里做什么?”

赛伯人清清嗓子。“我在研究一首诗。我在搜寻原稿的片断。”

“济慈写的?”

“对。”

“在数据网里找,不是更简单吗?”

“当然。但是我要看到原稿…碰碰它,这很重要。”

我想了想。“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他笑了…或者,至少他的嘴唇往上一翘。淡褐色的眼睛看上去仍然带着不安。

“这首诗,名叫《海伯利安》。很难描述它的故事内容。我想,那是艺术上的失败。济慈没有完成它。”

我推开我的盘子,吮了一口温茶。“你说济慈没有完成它。还是是说你没完成?”

他脸上的震惊表情很真实…除非人工智能是炉火纯青的演员。就我所知,他们可以做到。“老天,”他说,“我不是约翰?济慈。虽然我的人格基于他的重建模板所建,但这并不能让我成为济慈,就好比你叫拉米亚(济慈有一首诗就叫《拉米亚》。诗中的拉米亚是名女妖。),并不能让你变成女妖。有无数种影响力,把我和那个可怜的天才分开了。”

“你说我让你想起了芬妮?”

“梦里的共鸣。不多。你接受过RNA学习疗法,是不是?”

“是的。”

“跟它差不多。这些记忆,感觉…很空虚。”

一名人类侍者带来了签语饼。

“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真实的海伯利安?”我问。

“那是什么东西?”

“偏地世界。我想,离帕瓦蒂不远。”

乔尼看上去迷惑不解。他已经掰开了曲奇饼,但是还没有看他的签运。

“我想,它以前叫诗人世界,”我说,“甚至它还有一个城市是以你命名的…

济慈。”

年轻人摇摇头。“对不起,我没听说过那地方。”

“怎么可能?人工智能不是万事皆知吗?”

他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刺耳。“但这个人工智能知道的很少。”他读了读他的签运谨防一时冲动。

我交叉双臂。“我跟你说,除了在我办公室耍弄银行经理全息像的小把戏,我还是无法证明,你跟你嘴上说的是同一个人。”

“把你的手给我。”

“我的手?”

“对。随便哪一只。谢谢。”

乔尼双手拿起我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长,比我的还长。但我的粗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