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地球·卷二》卖了一千九百万本。

“不赖,”泰伦娜说,“一小会工夫就冒出那么多读者了。”

“第一部《垂死的地球》卖掉了三十亿本呢。”我说。

“《天路历程》,”她说,“《我的奋斗》。一个世纪出现一本。也许更少。”

“但它卖了整整三十亿…”

“瞧,”泰伦娜说,“20世纪的旧地上,某个快餐食物链用死牛肉,油炸一下,加上些致癌物质,包在石油基塑料里,那卖掉了九千亿呢。人类。就会摆阔。”

《垂死的地球·卷三》介绍了几个人物,威诺娜,一名逃亡的奴隶女孩,后来出人头地,成了纤维塑料种植园的园主(别劳神,纤维塑料在旧地上是种不活的),阿特罗·红墓,勇敢的封锁奔跑者(什么封锁?!),以及吴辜·斯佩里,九岁的通灵者,患上了未指明的小耐儿病,濒临死亡。吴辜一直活到《垂死的地球·卷九》,然后超线叫我把这小混蛋杀死。就在吴辜死的那天,我迈出家门,来到二十个世界上,饮酒作乐,一连庆祝了六天。最后在天国之门的肺道中醒了过来,身上沾满了呕吐物和重呼吸的霉菌,孕育着环网最剧烈的头痛,心里确信,不久我就要开始《垂死的地球编年史》的第十卷了。

成为受雇的落魄文人并不是桩难事。《垂死的地球·卷二》和《垂死的地球·卷九》之间的六个标准年,相对来说过得没多大痛苦。这些小说非常肤浅,情节老套,(奇.书.网-整.理.提.供)人物像硬纸板,文笔狗屁不通。我拥有了自己的自由时间。我到处旅行,结了两次婚;每一任老婆离开我时,没带什么痛苦的心情,倒是带着一笔可观的报酬,她们可以瓜分我下一部《垂死的地球》的版税。我在宗教和豪饮中探险,在后者中找到更多的慰藉。

我保留着我的家,另外加了六个房间,分别位于五个世界,里面摆满了漂亮的艺术品。我很喜欢。我的熟人里有作家,但是,就跟古往今来一样,我们往往是互相猜疑,互相谩骂,背地里怨恨别人的成功,给他们的作品找茬。我们每个人打心眼里明白,自己才是真正的词语艺术家,仅仅是凑巧写了些商业作品罢了;而其他人都是雇佣文人。

然后,在一个凉爽的早晨,随着我的卧室在圣徒世界的高树枝上微微晃动,我醒来了,看见了灰色的天空,意识到:我的缪斯逃走了。

我已经五年没有写诗了。《诗篇》摊开在天津四丙的塔楼里,除了已经发表的之外,仅仅完成了几页。我一直在使用思想处理器写我的小说。随着我进入书房,其中一只开动了。见鬼,它打印了出来。我对我的缪斯干了些什么?

它说,我现在这些作品的风格中,有什么东西让我的缪斯逃跑了,神不知鬼不觉。有些人从来不写,这些人从来不为创作冲动感到激动,向他们讲述缪斯,就像在使用修辞格,就像一个离奇的幻想。但是对我们这些以词语为生的人来说,我们的缪斯是真实的,它是我们的一切,就像语言的黏土,我们靠它们来进行雕刻。一个人写作时(那是真正的写作),就好像众神在给他发送超光信息一样。真正的诗人,在他的头脑成了钢笔或者思想处理器这样的工具之后,处理着那些不知从哪泉涌而来的发现,并且将它们表述出来,那个时候的那种喜悦之情,无法用言语表达。

然而,我的缪斯逃掉了。我跑到我其他世界的家中,四处寻觅着它,但是在装饰着艺术品的墙上,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唯有寂静发着回响。我传输到我最喜欢的地方,望着太阳落进被风吹斜的大草原,夜晚的迷雾遮住了永埔星的乌黑峭壁,但是虽然我挖空了我那堆满无穷尽《垂死的地球》的垃圾文的头脑,我的缪斯还是一丝声响也没有。

我在酒精、在闪回中搜寻着它,重又回到了天国之门的多产日子,当时灵感持续不断地在我耳朵里嗡嗡直响,打断我的工作,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但是在这些重现的日日夜夜,奇#書*网收集整理她的声音沉默,混乱,就像来自被遗忘的世纪里的损坏的音频磁碟。

我的缪斯逃走了。

我如约传输到泰伦娜·绿翼·翡的办公室。泰伦娜已经从硬传部首席编辑晋升到了出版人的职位。她的新办公室占据了鲸逖中心超线尖塔的最高层,屹立在那,仿佛栖息在银河最最高的铺着地毯的山峰尖顶;惟有略微偏振的密蔽场的无形圆屋顶在头顶上拱起,地毯的边缘终止在六千米的垂势上。我心想,其他作者会不会有往下跳的冲动呢。

“是新作吗?”泰伦娜问。这星期,卢瑟斯主宰了这个风尚宇宙,“主宰”是个非常正确的字眼;我的这位编辑穿革戴铁,锈迹斑斑的长钉绕在她的手腕和脖子上,巨型弹药带从她的肩膀横跨过左胸。弹药看上去像是真的。

“对。”说完,我把装着手稿的盒子扔在她的桌子上。

“马丁,马丁,马丁,”她叹着气,“你什么时候会把你的书传输给我,而不是费尽力气的打印出来,大老远的亲自把它们送到这来呢?”

“亲自把它们送过来,会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我说,“尤其是这篇。”

“哦?”

“对,”我说,“你为什么不读读呢?”

泰伦娜一边笑,黑指甲一边敲着弹药带的弹药筒。“马丁,我知道,它肯定达到了你的最高水准,”她说,“不读我就知道。”

“请读一读。”我说。

“真的,”泰伦娜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当着原作者的面读他的新作,总让我感到不舒服。”

“这部作品不会的,”我说,“你只要读读前几页。”

她肯定在我的口气中听出了点什么。她微微皱了皱眉,打开了盒子。她读了第一页,翻阅着稿子的其他部分,那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一页仅仅只有一句话:“然后,十月的一个美丽清晨,垂死的地球吞下了它自己的内脏,最后一次痉挛,死了。”其余的两百九十九页空空如也。

“你在开玩笑吗,马丁?”

“不。”

“那是狡猾的暗示吗?你打算开始写新系列了?”

“不。”

“马丁,我们已经预料到了。我们的故事策划员为你想了好几个系列的点子,都很激奋人心。萨博威兹先生觉得你可以为全息电影《腥红复仇者》①写小说,这肯定棒极了。”

“你可以把‘腥红复仇者’贴在你自己的法人屁股上,”我由衷地说,“我和超线玩完了,和你那称之为小说的咀嚼前相玩完了。”

泰伦娜的表情没变。她的牙齿不再是尖的;今天,它们变成了生锈的铁,和她手腕和脖领上的尖刺相配,“马丁,马丁,马丁,”她叹了口气,“你快给我道歉改正,好好说话,不然,你就不知道你会怎么玩完。不过这可以等明天再说。回家清醒清醒,好好想一想吧,怎么样?”

我朗声大笑。“八年来我一直清醒的很,夫人。我仅仅花了片刻时间,就意识到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写这些废柴…今年环网出版的书没有一本不是彻头彻尾的垃圾。哈,不过,我打算下你们这艘贼船了。”

泰伦娜站起身。我第一次注意到,在她那模拟帆网的皮带上,挂着一根军部的死亡之杖。我期望那是个设计出来的赝品,就像那装束的其他东西一样。

“听着,你这可怜虫,你这无能的雇佣文人,”她满脸鄙夷地说道,“超线拥有你全身上下所有东西。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们就让你去哥特罗曼工厂工作,给你取名叫迷迭香·山雀。现在给我回家,清醒清醒,继续写你的《垂死的地球·卷十》去吧。”

我微笑着摇摇头。

第九章

泰伦娜微微眯起双眼。“你还拿着我们一百万马克的预付薪水呢,”她说,“只要一句话,我们就能没收你那房子的所有房间,除了你用作茅坑的该死的筏子。你尽可以坐在上面,等大海将你灌个满头屎。”

我最后一次笑起来。“那可是设施齐全的清理单元,”我说,“还有,我昨天把房子卖了。预付结余款现在应该已经到账了。”

泰伦娜拍了拍死亡之杖的塑料把手。“你知道,超线已经买下了《垂死的地球》的版权。我们只要叫别人写书就行了。”

我点点头:“他们尽可拿去。”

我的前任编辑终于意识到我是来真格的,她的语气变了。我感觉到,如果我留下,对她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听着,”她说,“我确定我们能解决的,马丁。前几天我跟总监说过,你拿到的预付款太少了,超线应该让你自己构思故事…”

“泰伦娜,泰伦娜,泰伦娜,”我叹了口气,“再见。”

我传输到复兴之矢,然后来到吝啬星,在那登上一艘回旋飞船,经过三个星期的旅程,来到阿斯奎斯,来到悲王比利那人满为患的王国。

对悲王比利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