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站在显微镜后面,一只眼对准目镜。显微镜载物台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奇怪的阴影,让他瞬间苍老了很多。“百分百是它。”他说道,“是攻击情境模拟血清,毫无疑问。”“多一个人佐证总是好的。”马修道。几小时后,哥哥就会赴死,我和他只有这最后短短几小时的时间了,他却在分析血清,真够蠢的。

我知道迦勒为什么想来这儿:他想确定自己死得其所。我不怪他,毕竟一个人为一件事献身之后就没有再次选择的机会了,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的。

“再给我背一遍激活码。”马修道。激活码用来启用记忆血清器。等启用,再按下一个按钮,记忆血清便会散开。从我们来这儿后,马修每隔几分钟就让迦勒背一遍。

“我记数字绝对没问题的!”迦勒道。“我信你,可等你到了那边,在死亡血清的作用下,谁知道你的神志会是怎样的状态,你必须让这密码烂在心里。”听到“死亡血清”四个字,迦勒有些退缩,我则低着头,盯着鞋子。“080712,”迦勒道,“然后按绿色按钮。”

卡拉此时正在控制室,她负责在那些人的饮料中下友好血清,等他们晕晕乎乎、对外界失去感知能力时,再把基地的电闸拉掉,我们就摸黑,趁摄像头看不到我们的行踪跑进武器实验室。跟妮塔和托比亚斯几周前所做的差不多。

雷吉给我们的炸药放在了我对面的实验台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黑色盒子的边缘上有金属爪和遥控导火索。金属爪能把盒子连在实验室的第二道门上。自上次攻击后,第一道门还没修好。

“一切准备就绪,”马修道,“咱们就等着吧。”

“马修,你能不能让我们俩独处一会儿?”我问。

“当然,当然。”马修笑道,“时间到了,我再过来。”

他走出屋子,带上了身后的门。迦勒双手抚了抚无菌服和那些炸药,又轻轻掠过背包。他把这些东西都摆成一条直线,一会儿理理这个,一会儿又整整那个。

“我一直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们曾玩过‘诚实者’的游戏。”他说,“你还记得吗,当时我让你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然后问你问题?”

“记得。”我把臀部靠在实验桌上,“你当时还把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把脉,说你能看得出我有没有撒谎,因为诚实者能察觉别人的谎言。你可真是有点坑我。”

迦勒笑道:“还记得当时你承认从学校图书室偷过一本书,恰好碰到老妈回来了——”

“我就回到学校,向图书室管理员道了歉!”我也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图书室管理员真讨厌,她把我们都喊作‘小姑娘’或‘年轻人’。”

“哦,她啊,她其实蛮喜欢我的。你还记得当时我在图书室做志愿者吗?我本该在午餐时间整理书籍,却站在走廊里看书,被她看到好几回,可她什么话都没说。”

“真的假的?”我心中一阵酸涩,“我没听你说过呢。”“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的秘密。”他用手指敲着桌子道,“我希望以前咱们能对对方更坦诚一些。”“是啊。”“可现在太晚了,对吧?”他抬起了眼皮。“并不是一切都晚了。”我一面说着一面从实验桌底下抽出一把椅子,坐在上面,“现在我们玩‘诚实者’游戏,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问你一个。”

他看起来有点恼火,可并没有拒绝:“好。当时你打碎咱家厨房里的玻璃到底是要干什么?记得你说是要把玻璃拿下来,擦掉上面的水渍。”

我翻了下白眼道:“你就想问这么个问题?得了吧,迦勒。”

“好好好。”他清了下嗓子,绿色的双眸迎着我的视线,神色严肃地说,“你有没有真正原谅我?还是因为我快死了,你才这么说?”

我紧盯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我这两天对他这样和气友好,是因为一想到博学派总部发生的那些事,我就努力地控制住,不再继续去想。这算谅解吗?如果真的原谅了他,我不是应该想到那些事而不愤恨吗?

又或许,谅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将痛苦的记忆推开,直到时间抚平一切的伤痛和愤怒,终有那么一天,所有的错都被遗忘。为了迦勒,我决定相信第二种可能。“是的,我原谅了你,”我顿了一下,接着说,“至少,我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原谅你。不过我觉得这两者是一个意思。”

他神情有些释然。我站起身退后了几步,让他坐在椅子上,我来提问。我很清楚自己要问他什么问题,自从他说自愿赴死后,我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让你愿意赴死的原因是什么?”我问,“挑最最重要的说。”“碧翠丝,别问我这个问题。”“我没有下套,你回答了,我也不会因此反悔,又不原谅你了。我只想知道你的答案。”我们中间隔着的是无菌服、炸药和背包,它们被摆成了一排,诉说着他有去无回。“我觉得这样做是逃脱愧疚的唯一办法,”他道,“我真的很想逃脱,我从没这样强烈地想让一样东西消失。”他的话让我心中一痛。我怕他会这么说,可我一直都知道他会这么说,却希望他没有这么说。

屋子角落里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基因局基地所有的居民注意,现在启动应急防范措施,持续至早晨五点。我重复一遍,基因局基地所有的居民注意,现在启动应急防范措施,持续至早晨五点。”

我和迦勒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马修推门而入。“该死!”他骂道,又抬高了声音喊道,“该死!”“应急防范措施?是不是和攻击训练一样的啊?”“差不多吧。咱们得马上行动了,趁走廊里混乱,趁他们还没加强防卫。”马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迦勒问。“大概是洒下记忆血清病毒前加强安全防御吧,”马修道,“不过也可能是我们的计划已暴露。他们要是探出消息,现在就该有人来逮捕我们了。”我看着迦勒,我们俩独处的最后几分钟也如从枝上扯下的树叶一般,没了。我走到屋子对面,伸手从柜台上拿起手枪。

脑中一直回响着托比亚斯昨天对我讲的话——在无私派的教义中,若牺牲性命是他们想要证明爱你的唯一途径,你应该放手让他们这么做。

可对迦勒而言,情况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