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闹钟定在晚上十点钟,头一歪,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几小时后,闹钟铃声没吵醒我,反倒是屋子对面有人被惹恼后的叫喊声把我惊醒了。关上闹钟后,我随便拢了拢睡觉时压乱的发丝,半走半跑地穿过紧急逃生梯,走向楼下的出口。出口通往小巷,那里大概没人拦阻我。

穿过出口,凉风迎面吹来,拂着我的脸,驱走了我的困意。我把衣袖拉下,盖着手指尖,双手也慢慢暖和起来。时光飞逝,夏天终于快结束了,博学派总部入口有几个人来回转悠,没人注意到我穿过密歇根大道,我又一次尝到长得矮小的甜头。

千禧公园近在咫尺,托比亚斯站在草坪中间,脚边放着一个背包。他的穿着混合了各个派别的衣服,灰色T恤,蓝色裤子,黑色带帽子的外套,分别代表着曾经的无私派、博学派和无畏派,恰是个性测试中我合适的三大派别。

“我的表现怎样?”我靠近他时问道。

“还不错。”他回答,“伊芙琳对你恨意未减,但克里斯蒂娜还有卡拉顺利过关。”

“太好了。”我笑了笑说。

他抓住我贴着腹部的衣衫,一把揽我入怀,温柔地吻着我。“来,今晚我已计划好了。”他边说边轻轻地推开我。“噢,是吗?”“是的。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我们俩没怎么正式约会过。”“混乱和战争占据了我们的约会时间。”“我想体验一下真正的‘约会’。”他说着就倒退着朝草坪另一端的庞大金属雕塑走去,我迈开脚步,跟在他身后,“和你恋爱之前,我只参加过集体约会,每次都是草草收场,每次结果都是齐克泡了个他看得顺眼的妞,而我呢,就尴尬地和我之前不知怎么就得罪到的姑娘傻傻地坐在一起,不知道如何开始。”

“你这人不怎么友好。”我咧嘴笑道。

“你还说我呢。”

“喂喂喂,我可以变得‘友好’。”

“呃…”他敲着下巴说,“那说两句好听的话。”

“你长得很帅。”

他咧开嘴巴,展颜而笑,洁白的牙齿在漆黑的夜中显得特别亮眼:“这句话我爱听。”

我们走到草坪尽头,站在金属雕塑前往上看。这雕塑比远远望去要大许多,也奇怪很多。它其实算是个舞台,舞台上方是一个朝上开口的拱形金属结构,由朝不同方向弯曲的一个个金属板子构成,整个圆弧好似一个爆炸开的金属罐子。我们穿过舞台右边的一块金属板,这块板子从地面上倾斜而出,背后靠合金支撑架撑着。托比亚斯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抓着一个支撑架向上爬。

“这感觉很熟悉。”我说道。说起来,我们俩一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爬大沼泽旁的摩天轮,只是这次我在他身后,而上一次是我逼着我们往高处爬。

我卷起衣袖,跟在他身后,肩头的伤口依旧隐痛,不过差不多已经痊愈,我还是用左肩膀发力,尽量把重心放在双脚上。低头看着脚下缠绕的金属条和金属条下若隐若现的地面,心头涌上一股笑意,我放声大笑开来。

托比亚斯爬到两块金属板交接成“V”字形,刚好够两个人坐的地方坐下来。他往后挪了挪,身子挤进金属板交叉处,手扶住我的腰。我其实不需要他的帮忙,却很享受他的手抱住我腰的感觉,也就没说什么。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条毯子,盖在我们身上,又掏出两个纸杯。“你想脑子清醒还是迷糊?”他瞅着背包,探问我。“嗯…”我微侧过头说,“清醒吧,我们有话要谈,对不对?”“没错。”他翻出一个小罐子,罐子里装着颜色如清水般却泛着气泡的液体,他一面拉开盖子,一面说:“这东西是我从博学派总部的厨房偷来的,好像很好喝。”他把这饮料倒在杯子里,我乐滋滋地尝了一口,唇尖带着糖浆外加柠檬的味道,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喝第二口时要好得多。“谈正事儿吧。”他说。“好的。”“嗯…”托比亚斯冲着手中的杯子皱了皱眉,“这么说吧,我知道你和马库斯联手的原因,也理解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可是…”“可是你还是生气,”我接过话,“因为我对你说谎,而且说了好几回。”

他点点头,视线却看着别处:“说实话,不仅仅是马库斯这件事,之前还有很多事让我气恼。不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第二天起床后,发现床边空荡荡的,你踏上了”——我本以为他会说我踏上了死亡之路,可他终是不愿把我和那么不吉利的话联系到一起——“踏上了去博学派总部的路。”

“嗯,可能吧。”我又喝了一口杯中的东西,抿了抿这如蜜般甘甜的液体,咽下喉咙,“请听我说,我…在那之前,我一直想为崇高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可真当‘死亡’逼近,我才明白‘牺牲性命’的恐惧。”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侧头看了下我。

“我彻底觉悟了,”我说,“我想活着,想对你敞开心扉。可…可要是你不信我,要是你还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我做不到,永远做不到——”

“什么居高临下?”他反问,“明明是你在做傻事、蠢事,也是你不顾生命危险——”

“是吗?那你真觉得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训话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吗?”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你这个人又不听道理!”

“我需要的不是讲道理!”我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再也无法故作轻松,“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内疚吞噬了,我只想得到你的耐心和安慰,而不是大吼大叫。对了,我也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地把所有计划都瞒着我,就像我没能力接受…”

“我只是想减轻你肩上的担子!”

“你到底怎么看我?到底觉得我坚强还是懦弱?”我瞪着他说,“你老这样,每次训斥我时,总摆出一副我理所当然能够接受的样子,可又觉得我处理不好这,处理不好那,这不矛盾吗?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当然觉得你很坚强。”他摇摇头说,“我只是…只是不善于表达。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一个人面对一切。”

“我做事可靠!”我说,“你可以相信我。你可以让我自己决定我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

“好。”他点着头说,“那你也不准冲我说谎了,永远不能骗我。”“一言为定。”霎时间,我浑身僵住,仿若被什么东西挤压,像是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可我不想这样结束我们的对话,就伸出胳膊,抓起他的手。“很抱歉我对你说谎,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不尊重你。”就这样,我们十指紧握,坐了许久。我靠着金属板,头顶的天幕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亮被飘过的云层笼罩着。云层飘动,我看到我们头顶有一颗星星,可这似乎是唯一的一颗。我侧过头,看到一排房屋的黑影沿密歇根大道排成一列,仿若一排监视着我们一举一动的哨兵。

一直等到这种僵硬、挤压的感觉从心底慢慢退去,我才开口。过了这么久,我终于又找到了久违的舒心。我并不是个容易放下怒气的人,可我们俩在过去几周都经历了许多,我很高兴能够放下这些天来的各种疯狂情绪——恼怒和怕他恨我的恐惧,以及因背着他和马库斯联手而心生的愧疚。

“这东西其实有点恶心。”他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

“有点儿。”我盯着手中剩下的饮料,答道。我举起杯子,一口喝下去,嗓子眼儿被这烧灼的气泡弄得火辣辣的,脸不由得抽了抽,“真不知博学派到底天天自吹自擂些什么,还是无畏派的蛋糕好吃。”

“我倒想知道要是无私派也有特色食物,那会是什么。”“肯定是发了霉的面包。”他哈哈大笑着补充了句:“还有毫无味道的燕麦片。”“还有牛奶。”“我有时会觉得自己相信他们教给咱们的一切。当然,那也只是有时而已,不然我也不会还没和你结婚,就牵起你的手了。”“那关于这件事…无畏派是怎么教人的?”我冲我们牵起的手点了点头,示意道。

“无畏派怎么教的呀,呃,”他哧哧一笑,“只要记得注意安全,喜欢怎样就怎样。”

我扬起眉头,突然间脸变得火辣辣的。

“我得找个平衡点,”他道,“找到我想要的和明智之举之间的那个点。”

“不错。”我顿了顿,继续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却依旧追问他,想听他把这话说出来。

“呃。”他展颜一笑,身子前倾,把手贴着金属板,胳膊环住我的头,俯下身吻着我的唇,亲着我的下颌,接着又移向我的锁骨。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紧张得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走错一步或是太傻,或惹他不高兴。可我这样简直像尊雕塑,于是迟疑地伸出手触碰着他的腰。

就在这时,他的唇又压向我的唇,手也把我手下的衣衫拽起。我手心抚着他裸露的肌肤,浑身翻腾着激情,一点点地贴向他,又贴向他,双手在他的背部恣意游走,移到他的双肩。他呼吸加重加速,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舌头尝着柠檬混杂着糖浆的味道,鼻子吸进打在他皮肤上的凉风,我只想要更多,更多。

我脱下他的衣衫,也不顾周围空气的凉意,此刻我们估计也不觉得冷。他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腰,如此坚定,如此健硕;另一只胳膊埋在我的发丝间。我的吻慢了下来,我就这样享受着此刻的一切——他布满黑色墨水图案的平滑肌肤,这个激烈的吻,还有将我们两人包围的凉爽空气。

刹那间我浑身无限地放松,变得轻飘飘、软绵绵的,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排斥血清,违逆政府领导的分歧者,而是完全抛弃了拘谨的普通女孩。我觉得更柔软、更轻盈了,当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臀部和腰背时,我可以尽情地笑;他把我搂进怀中,头埋进我的脖颈,唇也轻轻地吻着我脖颈的肌肤,我也可以贴着他的耳畔低低叹息。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完全做自己,既坚强,又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感到冷,便裹着毯子抱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很难理智。”他在我耳畔轻声笑着。我冲他浅浅一笑:“这就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