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可我办不到,办不到,我头疼欲裂。

呼吸。我紧紧闭上嘴巴,用鼻子吸气。自从我一个人来到这片草地上,时间一定过去了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几夜!我从鼻子把气呼了出来。心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着,我必须让它慢下来。再次呼吸,脸已被泪水打湿。

茫然无助感涌上心头,我又抽泣起来,强迫自己往前,让身体在草地上伸展开。草刺痛了我的皮肤。我伸开双臂,呼吸。乌鸦在我的身体两侧推挤,在我的身体下面蠕动。随它们去吧。任由它们继续扑腾着翅膀,叫着,啄着,戳着,我慢慢地放松肌肉,让自己顺服得如同一具被啄食的尸体。

疼痛淹没了我。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金属椅子上。

我尖叫着拍打胳膊、头和双腿,想把乌鸦赶走,但是它们全不见了,尽管我仍然能感觉羽毛刮擦着我的后颈,利爪勾住我的双肩,皮肤有烧灼般的疼痛。我呻吟着,蜷起双膝抱在胸前,把脸埋了进去。

突然有一只手拍了下我的肩膀,我一拳挥了出去,打到一个结实但柔软的东西。“别碰我!”我呜咽着。

“都结束了。”老四说着,手在我的头发上笨拙地抚摸着。我记起父亲每晚亲吻我道晚安时会抚摸我的头发,想起母亲用剪刀帮我理发时会轻柔触碰我的头发。我用手顺着手臂向下拂拭,想弄掉那些肮脏的黑色羽毛,尽管我知道根本没有羽毛。

“翠丝。”

我在金属椅子上来来回回地前后晃动着身体。

“翠丝,来,我带你去宿舍,好不好?”

“不!”我厉声叫道,抬起头,怒视着他,尽管我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不能让他们看见我…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

“冷静点。”他翻了翻白眼,“那我带你从后门出去。”

“我不需要你…”我摇了摇头。可我浑身哆嗦着,感觉自己很虚弱,不知道能不能站起来,但我必须试一试。我不能是唯一一个需要人陪着走回宿舍的人。就算他们没有看见我,他们也会发现,会说闲话——

“少废话。”

他抓起我的胳膊,把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我眨掉眼里的泪,背过手腕抹了抹脸,任由他扶着我走向电脑显示屏后面那扇门。

我们俩沉默着穿过走道。离情境模拟房间几百米的时候,我抽回手,停下脚步。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吼道,“你意图何在,啊?选择无畏派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这是给自己找了几个星期的折磨受。”

“你以为克服怯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吗?”他的声音一贯的平静如水。

“那不是克服怯懦!怯懦是你在现实生活中如何做决定的问题,而且在现实中,我不会被乌鸦啄得要死。”我双手捂住脸,哭了出来。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站在那里看我哭。我只哭了一下就没事了,又擦了擦脸上的泪,很小声地说:“我想回家。”

但回家对于我来说不再是一个选项,我的选择是这里或者是无派别贫民区。

他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是看着我。在昏暗的走道里,他的眼睛看起来乌黑深沉,嘴唇抿成一条线。

“学会在恐惧中思考,这是世上每个人,包括你那僵尸人家庭都要学习的功课。这就是我们想要教会你们的东西。如果你连这点都学不会,那迟早会滚蛋,因为我们不会要你。”老四缓缓地说。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我下嘴唇微微颤着,“可我没做到,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叹了口气:“翠丝,你以为自己在幻觉中待了多久?”

“不知道。”我摇摇头,“半小时吗?”

“三分钟。”他答道,“你脱离幻觉的时间比其他新生快三倍,其他人一般要用九分钟,而你只用三分钟就做到了。不管你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一个失败者。”

三分钟?怎么可能?

他微微一笑:“明天你会做得更好的。你看着好了。”

“明天?”

他扶着我的背,带着我朝宿舍走去。隔着衬衫,我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有那么一刻,那温柔的触感让我忘记了乌鸦群。

“你的第一个幻觉是什么?”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第一个幻觉不是‘什么’,而是‘谁’。”他耸了耸肩,“不过那个不重要。”

“还有,你现在已经克服那恐惧了吗?”

“还没有。”我们走到宿舍门口,他斜靠在墙上,双手滑进口袋,轻声说道,“可能永远也不会。”

“所以它们一直在折磨你吗?”

“有时候它们阴魂不散,可有时候,新的恐惧会取代它们。”他边说边用大拇指勾住腰带环扣,“但无所畏惧不是目的所在,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学习如何控制恐惧,挣脱恐惧的束缚,这才是重点。”

我点点头。我一直以为无畏派就是无所畏惧。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看起来是那样。但也许我看到的无所畏惧,其实只是控制恐惧的结果。

“无论如何,你恐惧的东西很少是出现在情境模拟中的那种。”他说。

“什么意思?”

“这个嘛,你真的害怕乌鸦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种表情让他的眼神中闪着无限温暖,让我忘了他是我的导师。他只是一个大男孩,随意聊着天、陪我回宿舍的大男孩。

“当你看见一只乌鸦,会不会尖叫着跑开?”

“不会,我猜不会。”我想要靠近他一些,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我想看看靠他很近是什么感觉;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别这么傻了,脑海中飘过一个声音。

我靠近了些,也倚墙站着,向一边歪头看着他。就像在摩天轮时那样,我确切地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十三厘米。我往那边歪了歪。现在不到十三厘米了。我觉得暖暖的,好像他释放了某种能量,而我只有像现在这样足够靠近他才能感觉到。

“那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他回答,“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我缓缓地点点头。很多事都有可能,但我不确定哪一个才是我最害怕的,或者到底有没有让我最害怕的事情。

“没想到,成为一个无畏者要历经这么多磨难。”可一秒钟后,我很吃惊自己怎么说出来了,更吃惊自己居然就承认了这一点。我轻轻咬着腮帮子,仔细地观察着老四的神情。告诉他这些会是个错误吗?

“有人告诉我,并非一直都是这样的。”他轻轻抬了抬一边的肩头。我的坦白好像没有让他恼怒。“我是说,成为无畏派的过程。”

“是什么变了?”

“掌权者,”他答道,“就是掌控训练方式的人,他设置了无畏派行为举止的规则。六年前,麦克斯联合其他首领修改训练方法,把它们变得更有竞争性更残忍,说是希望能更好地考验新生的实力。总的来说,它改变了无畏派优先考量的东西,无畏派原本的信条也被完全颠覆。我打赌你猜不到掌权者的新接班人是谁。”

答案很明显啊:艾瑞克。他们把他训练得像恶魔一般,现在他要把我们也训练成那样。

我看着老四,他们的训练对他不起作用。

“如果你在你们那届新生里排第一,艾瑞克排第几?”我问。

“第二。”

“所以艾瑞克是首领的第二人选,”我慢慢点点头,“而你才是第一人选。”

“此话怎讲?”

“你还记得第一天晚上在餐厅见到艾瑞克吗?虽然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还是充满妒忌。”

老四没有反驳。我一定是说对了。其实,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接受首领给他的职位,他看起来简直像天生的领袖。但我知道老四对私人问题持什么看法。

我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抹了抹脸,把头发弄平。

“我看起来像哭过吗?”

“嗯。”他贴近我的脸,微眯着双眼,那样子好像在检查我的脸。突然间,他嘴角稍稍上扬,浮上一丝笑意。他靠得更近了,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如果我还记得呼吸的话。

“不像,翠丝,”他说着,严肃的表情取代了脸上的笑容,又补了一句,“你看起来很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