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惠勒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归属或偏向的感觉。此刻,他的神经格外紧张,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在他看来,眼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专门为他安排的一场没有感情色彩的表演。他对哲美森生出一种轻蔑的情绪——为了苟且地追求平安,他错过了一场大戏。

也许真实的情况是,逃过了一劫的惠勒,此时处于亢奋状态,近乎于酣醉了,个人的安危似乎成了件荒唐的事情。他已经逃出了侵蚀坑,还有什么能伤害他的。

哲美森没有感到这种心理的安慰。他几乎没看到战斗,不过对于它的恐怖和宏大,却比他的伙伴感受得还要深得多。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然而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同他的良心斗争过。他气愤,因为造化把他摆在眼前的位置上——许多行星世界的命运也许就要因为他的行为而为之改辙。他气愤,还因为地球和大联邦竟然把局面搞到这步田地。一想到人类可能面对的未来画卷,他就从心里感到恶心。

惠勒始终不理解要塞方面为何等了这么久才用上了它的主战武器。也许斯蒂芬森,又或是别的什么负责人,在等待着攻方的松懈,如此他就可以腾出百万分之一秒,稍稍降低要塞的防御能量,趁机发射武器。

惠勒看到了,那是一根结结实实的光柱,向星空直刺出去。他记起了弥漫在天文台的传言。原来,这就是有人看到的,从山后闪出来的那道光束。他没时间去仔细思量这个现象如何违背了光学定律,因为他的双眼直盯住了头顶上被击伤的飞船。光束击穿了忘却号,就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于空中——要塞方面一剑封喉,宛如昆虫学家钉死了一只蝴蝶。

不管你忠诚于哪一方,这都是可怕的一幕。眼看着一艘庞大的飞船,突然间失去了防护屏,因为发电机停止了运转,于是它无助地留在空中,全然没了保障。要塞方面的第二套武器立即向它开火,撕裂它的金属躯壳,将它的铠甲一层一层地融化了。接着,它开始缓缓地向月球表面着陆,而船体的骨架依然保持完整。没有人能知道它为什么没有着陆成功(多半是由于控制系统短路),因为全体机组人员都不可能生还了——只见它向东坠下去,划过一条平整的抛物线。在船体完全融化之前,它的骨架结构几乎完全暴露出来。几分钟后,它坠毁了,消失在特内里费山脉的后面。蓝白色的光芒从地平线后面射出来,闪烁了一阵子。惠勒等待着,等着冲击波传到他身边。

接下来,就在他盯视着东方的时候,他看见荒原上升腾起一道尘沙,像一条横线一样向他扫过来,好似被强风吹过来一般。震荡波穿过了岩层,一路上将地表的尘沙高高弹入空中。这是一堵无声推进的墙,迅疾而无可阻挡,速度高达每秒几公里。任何人,如果不知道它的形成原因,一定会被吓坏的。不过它不会造成什么损害,波峰经过惠勒的时候,就好像一阵轻微的月震。尘沙的帘幕使能见度降低了几秒钟,然后,同它的来袭一样迅速地撤去了。

惠勒再次张望着寻找剩余的战船时,它们已经离得太远了——飞船的保护屏障缩小成了天顶附近的小小火球。起初,他以为它们撤退了,接着,突然间,保护屏扩张起来,因为它们开始俯冲进攻了。那是一个完全垂直的加速俯冲。在要塞旁边,岩浆宛如一只只活物,在光束的激荡下狂野地抛入空中。

黄泉号和波江号在要塞上空约一千米停止了俯冲。有一瞬间,它们停止不动了;接着它们又一同回到高空。惠勒只是看见其中一艘船的保护屏比另一艘缩小得慢得多,他不知道,波江号已经遭到了致命的重创。他琢磨着,要塞会不会再次使用神秘的武器,又或者,防御的一方会认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在十公里以上的空中,波江号的保护屏似乎爆炸了,它毫无屏障地悬浮着,在黑暗的空中变成了一枚几乎隐形的钝头鱼雷。接着,一刹那间,它的吸光油漆和下面的装甲被要塞的光束撕开了。庞大的船体变成了樱桃红色,随后是白色。它向前倾倒,船首指向月面,开始做最后俯冲。起初在惠勒看来,它似乎是对准他自己来的,接着他看到它是冲向要塞去的。它执行的,是船长的最后一道命令。

几乎是直接命中。垂死的飞船摔碎在岩浆的湖泊里,然后立即爆炸;球形的要塞被吞噬在烈焰之中。惠勒心想,这回一定是结束了。他等待着冲击波的到来——再一次,尘沙形成的墙壁扫过——这一次是朝向北方的。震荡极为剧烈,以至于他被弹得跳了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要塞里还能有幸存者。小心翼翼地,他将始终为他“转播”战况的“潜望镜”拽回来,自己探出堑壕张望着。他不知道,还有一场突发的终场戏没有上演。

不可思议的是,穹顶依然存在,只不过似乎被刀削去了一部分。那里静寂而没有生气。它的保护屏撤去了,能量耗尽了。它的守军,毫无疑问,都阵亡了。尽管如此,他们已经尽了职守。剩下的那艘联邦飞船已没了踪迹。它已经向火星方向撤退了,它的主要武器装备已经全部失效,动力装置也到了失灵的临界点。它再也不可能作战了——然而,在剩下的几个小时寿命里,它还要扮演最后一个角色。

“全都结束了,希德,”惠勒对着太空服里的无线电对讲机说道,“可以安全地出来看看了。”

哲美森从五十米以外的裂缝里爬出来,将辐射计举在身前。

“这周围还是很热,”惠勒听见他嘟囔着,一半是说给他自己的,“我们越快转移越好。”

“是不是回到费尔迪南德号里更安全?然后再接通无线电…”惠勒说了一半,停下来。穹顶那边又发生了状况。

一阵火山爆发般的爆炸撕裂了地面。一道巨大的喷泉射出来,将大圆石抛到了数千米的高空。它迅速地飞溅而出,驱动着云团般的烟雾,出现在荒原上。有一阵子,它矗立在南方的天地间,犹如雄伟灵异的巨树,从荒芜的月球尘土中喷薄着生长出来。接着,几乎同它的生长一样迅速,它又无声地坍塌下来。愤怒的尘雾消散在空中。

数千吨的沉重液体填充在人类钻出的最深的矿井里,确保这井口不会合拢,现在它们终于因为战斗留下的巨大能量从岩石中渗进去而达到了沸点。矿井的喷发,同地球上石油的井喷一样壮观——这说明即使没有原子能,一样可以造就一场盛大的爆破。

18

对于天文台来说,这场战役无异于偶尔来自远方的月震,地面微弱的振动干扰了一些精密的仪器,然而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损害。不过,心理上的损害,又另当别论了。发生了这么多的惊天巨变,却又对它们造成的后果茫然无知,对众人的士气实在是莫大的消磨。天文台充斥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流言,通讯部被各种问询淹没,然而即使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消息。来自地球的所有新闻广播都中断了,全人类都在等待着,似乎只要屏住了呼吸,战斗的硝烟就会散去,胜利的消息就会传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根本不存在什么胜利者。

最后的震荡消逝了,广播里传来公告,大联邦方面全面撤军了。一切都平息后,过了很久,麦克劳伦才撤销禁令,允许大家到地面上活动。经过此前紧张而亢奋的几个小时,众人得到的通报却相当扫兴。天文台周围的辐射剂量稍微增加了一些,不过还没有造成丝毫的伤害。当然,在群山的另外一边,就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了。

惠勒和哲美森平安无事,消息传来,全体属员的士气获得了巨大的振奋。由于部分通讯线路的故障,他们两人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联络上地球,然后接通了天文台。长时间的延迟让人担忧而抓狂,因为他们不知道天文台是否遭了灭顶之灾。他们必须确认尚有可以投奔的地方,否则是不敢贸然动身徒步跋涉的——费尔迪南德号的放射性已经变得很强,不能再帮助他们逃难了。

消息传来时,萨德勒也在通讯部,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哲美森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他简短地报告了战役的过程,并请示下一步如何行动。

“车厢内的辐射计量读数是多少?”麦克劳伦问道。哲美森报上了数字。萨德勒依然感到奇怪,因为他至今搞不懂讯号为什么要大老远地绕到地球,再转接回月球,而由此带来的三秒钟延迟则让他始终感到不习惯。

“我会要求卫生部计算出人体的承受限度,”麦克劳伦答道,“你说户外的读数只有车内的四分之一?”

“是的——我们尽可能留在拖车外面,为了接通和你们的联络,每隔十分钟进来一次。”

“最好的方案是这样——我们立即派一辆毛虫车出来,你们同时步行往回走。你们打算在什么地点接头呢?”

哲美森想了一阵子。

“让你的驾驶员开到好望关,靠近我们这一边的五公里路标处,我们会大约与他同时到达。我们会把太空服的无线电台打开,免得他找不到我们。”

麦克劳伦下达指令的时候,萨德勒问他营救车能不能再多容下一个人。如果他也一同前往,可以尽快地向惠勒和哲美森询问一些情况。等他们回到天文台,就会立即被关进医院,因为他们的辐射疾病需要接受治疗——当然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会有严重的危险,不过萨德勒担心,一旦他们到了医生的手里,自己就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们了。

麦克劳伦答允了他的请求,又补上了一句话:“当然,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你不得不向他们说明你的身份了,接下来不到十分钟,天文台上下就都会知道。”

“我想到这一点了,”萨德勒应道,“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他在心里又补上一句,以前他一直以为很要紧的。

半个小时之后,他领教了平稳迅捷的单轨车同摇摇晃晃的拖车有多么的不一样。然而过了一阵子,眼看着司机没心没肺地克服着噩梦般的地形,他也渐渐地习惯了颠簸,不再为自讨苦吃而后悔了。车上除了操作人员,还有卫生部的主任,一旦营救成功,他会立即为哲美森和惠勒验血和注射。

这次行程没有戏剧化的高潮,他们到达好望关顶端的时候,立即用无线电同哲美森和惠勒取得了联络。又过了十五分钟,两个跋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们登上机车的时候,没有特别的欢迎仪式,只有一次次热诚的握手。

毛虫车停留了一阵子,卫生主任为他们做了注射和检查。然后,他告诉惠勒:“你必须卧床修养一周,不过没有大碍了。”

“那我呢?”哲美森问道。

“你没事。辐射的剂量小多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太值了,”惠勒欢快地说,“能看到这么一场盛大决战的节目,这点代价又算什么。”接着,脱险后的兴奋慢慢冷却,他焦虑地问道,“有什么最新消息?大联邦有没有攻击其他地方?”

“没有,”萨德勒应道,“我估计他们没这个能力了。不过他们似乎达到了他们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毁掉那座矿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要看政治家的作为了。”

“嘿,”哲美森说,“你干吗到这儿来?”

萨德勒面露微笑。

“我还在继续调查工作,不过,这么说吧,我的调研范围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大些。”

“你不会是媒体的记者吧?”惠勒怀疑地问道。

“呃,不是的。我情愿不是…”

“我知道了,”哲美森突然插话进来,“你是安全部门的什么人。这样就说得通了。”

萨德勒略带反感地望着他。他认定,哲美森的天分很高,也会因此把事情弄得更困难。

“这个无关宏旨了。不过我想把你们看到的一切写成详尽报告上交。照你们看,除了联邦飞船的机组人员之外,你们两个是唯一幸存的目击者了?”

“我想是的,”哲美森说,“也就是说,‘托尔计划’彻底夷为平地了?”

“是的,不过我想它已经达成使命了。”

“只不过,多么大的损失啊——斯蒂芬森,还有其他那么多人!要不是因为我,他多半还活着呢。”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萨德勒相当简短地答道。的确,哲美森正在转变成为一个最富有反抗精神的英雄人物。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在他们翻越柏拉图“围墙”返回基地的路上,他向惠勒询问了这场战斗的前后经过。尽管由于惠勒的观察角度有限,只能看到“全场比赛”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对于那些在地球上撰写分析报告的战术家来说,他提供的信息仍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最让我感到迷惑的是,”惠勒总结道,“要塞一方最后用来摧毁飞船的武器。它看起来像…呃,某种光束,不过当然是不可能的。光束在真空中不可见。而且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只用了一次?你对这事儿有什么了解吗?”

“很遗憾我没有。”萨德勒回答道,不过实情并非如此。对于要塞的各种武器,他虽然所知不多,但对这一件的原理还是完全理解的。他懂得,熔融态的金属,一旦由历史上最强大的人工电磁场抛出去,以每秒数百公里的速度飞向空中,自然会看起来像一道光束。他还知道这是一种近程武器,它的设计初衷是用来撕裂磁场,使普通的弹道武器偏离轨道。它只有在最理想的条件下才能使用,而且产生磁场的能量来自巨大的电容器,这些电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充满。

这个谜团,必须由两位天文学家自己去解开了。萨德勒料想他们只要花点心思琢磨一下,用不了太多时间就能想出答案。

拖车谨慎地从陡坡上爬下来,进入了柏拉图,一架架望远镜的支架结构进入了视野。萨德勒心想,它们看上去简直就像几只工厂里的烟囱,周围架起了脚手架。尽管来到这里时间不长,他还是对它们产生了几分喜爱之情,而且同那些使用它们的科学家们一样,把它们想象成了有性格的人物。他同天文学家们一样,唯恐这些仪器受到损害——正是这些宝贝,将数百亿光年以外的消息传达给了地球。

一段高耸的峭壁遮住了阳光。他们一驶入阴影,黑暗便突兀地降临了。头顶出现了星辰,萨德勒的眼睛自动调节着适应了黑暗。他抬头盯住了北方的天空,同时发现惠勒和他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新星天龙依然是天上最亮的星星之一,不过正在迅速暗淡下去。几天之内它就会比天狼星还暗,几个月之内,肉眼就再也看不到它了。当然,那里依然蕴藏着信息。科学家们能够向新星天龙学到很多东西,然而它能教给普通人些什么呢?

萨德勒心想,有这么一条——天堂里或许会燃起火焰,发出预兆;银河也许会有星辰爆炸,指点迷途;不过人类只会忙着自己的事情,奋不顾身,冷漠无情。他们正忙着行星间纠纷,所以恒星的事只能靠边站了。他们会无所顾忌地去做任何能办到的事,而且只要他们认为合适,丝毫也不会吝惜时间。

在回家的最后一段旅程中,营救者和被营救者都无话可说。惠勒显然开始煎熬,因为事后袭来的惊惧,让他的双手紧张地痉挛起来。哲美森只顾呆坐着,望着天文台渐渐迫近,就像他以前从未见过它一样。他们驶入一千厘米望远镜的长长阴影,他转头问萨德勒:“他们有没有及时把所有的东西隐蔽好?”

“我认为有的,”萨德勒答道,“我没听说有任何损失。”

哲美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没有表现出愉悦或释然;他的情感达到了一种饱和的状态,之前几个小时的经历还在震荡着他,在完全平复之前,他其实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

车子一开进地下车库,萨德勒立即撇下他们,急急忙忙赶回自己的房间撰写报告。这本是他职责以外的事情,不过他很高兴到了最后时刻他还能做些建设性的工作。

这是一种高潮退去,虎头蛇尾的感觉——就好像风暴怒号后就一去不返了。战斗结束,萨德勒远远不像以往几天那样压抑了。在他看来,似乎地球和大联邦都被自己施展的强大力量所惊愕,也都同等地渴望着和平。

自离开地球以来,他第一次有勇气展望自己的未来。尽管不能彻底高枕无忧,不过地球本身遭到空袭的危险似乎已经远去。珍妮特是安全的,很快他就会再见到她了。至少他可以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哪里,因为事情到了现在,保密工作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过在萨德勒的心里,还剩下一件让人烦心而且气馁的事。他的使命没有完成,心有不甘。虽说这项使命本身的性质,也许决定了它一定不会有结局,但萨德勒还是感到挫败。要是能弄清楚天文台里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间谍,他情愿付出更多的工夫…

19

飞马号客船载着三百名乘客和六十名机组乘务人员离开了地球,四天后,战争爆发,然后在当天结束。有一段时间,船上的气氛充满了迷乱和警戒,因为来自地球和大联邦的无线电讯号都遭到了拦截。海尔斯蒂德船长被迫对一些乘客采取了强硬的手段,因为这些人不愿意冒着变成战犯的危险前往火星,他们要求返航。不过很难责怪他们,地球依然离得很近,看起来宛如一弯银色的美丽月牙,她身边的月球仿佛是她较小较暗的影子。即使从这里,从一百万公里以外的太空,灼烧过月球表面的巨大能量依然清晰可见,壮美的景观丝毫无助于平复乘客的情绪。

他们没法理解,航天机械师们为什么不能通融一下,答允他们的要求。飞马号已经远离地球,还有几个星期才能到达目的地。不过它已经达到了它的轨道速度,就好像一枚抛出去的弹道武器,而这条巨大弹道的终端则注定了只能是火星,无法改变。这是由无处不在的太阳引力决定的。没有回头路,那样的操作会消耗大量推进剂,而飞船承担不起。飞马号带有足量的尘沙,为的是到了运行轨道的末段,自身的速度能与火星的引力相匹配。而这样一来,途中它就只能允许合理而有限的航向调整。它的核反应堆能承担十二次旅程,然而如果没有足量的推进剂喷射出去,仅靠能量是没有用的。无论它的意愿如何,飞马号只能飞向火星了。海尔斯蒂德船长知道这不是一趟轻松愉快的旅程。

一声声的呼救信号通过无线电广播闯进船舱,吸引了飞马号和机组人员的全副精神。三百年来,在天空、海洋和太空,这个词语警告着一代代的营救人员,呼唤着船长们改变航向,奔向难兄难弟,伸出援手。然而对于太空飞船的指挥官来说,他们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在整个航天历史上,成功实现太空营救的先例只有三个。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两个,但各个航运公司只对其中一个大肆宣传。太空中出现严重的灾难事故是极为罕见的,几乎所有的事故都发生在从行星起飞或降落的阶段。一旦飞船进入太空,被抛入轨道后,它就会毫不费力地一直驶向目标,除了内部的问题或是机械故障,它不会遭遇别的什么麻烦了。这些内部问题乘客们了解得很少,一旦出现,也往往不是大问题,并由机组人员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根据法律,所有的飞船都由几部分组成,每个部分的建造都是独立的,一旦有紧急事故,任何一部分都可以独立逃生。所以,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大家煎熬着度过几个小时,震怒的船长紧盯着工程主任排除故障而已。

空间营救极为罕见的第二个原因是,营救工作本身几乎无法办到。飞船的飞行速度极高,飞行路径则是精确计算好的,因此不允许做大的改动(飞马号的乘客现在总算开始理解这一点了)。每一艘飞船从一颗行星到另一颗行星的轨道都是唯一的。由于各行星不断变化的各种情况,不可能有飞船第二次经过同一路径。太空中没有“飞船公路”,一艘飞船与另一艘之间相距不到一百万公里的情况极少。即使距离能够接近一些,飞船之间速度差也往往是巨大的,所以船与船的接触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求救信号传来的时候,所有这些念头在海尔斯蒂德船长的心头闪过了一遍。他读着遇难船只的方位和航向——速度值经过信号传输,一定已经失真,高得荒谬而不可信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无能为力——信号太遥远了,还需要好几天才能达到信号的位置。

接着,他注意到了信息末尾的名字。他原以为自己熟悉太空中的每一条船,不过这艘船他却前所未闻。他迷惑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间省悟过来——他知道这是谁在呼叫了…

人家既在危难之中,敌意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是海洋和太空中的人之常情。海尔斯蒂德船长向着控制台欠下身去,说道:“信号部!替我接通他们的船长。”

“他正在线上。您可以讲话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