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

 

 

转基因谬种流传


王晋康

 

 

莱斯·马丁于上午9点接到《纽约时报》驻Z市记者站的电话,说有人扬言要在MSD公司大楼前自爆身亡,让他尽快赶到现场。马丁的记者神经立即兴奋起来—这肯定是一条极为轰动的消息!此时马丁离MSD公司总部只有10分钟的路程,他风驰电掣般赶到。

数不清的警车严密包围着现场,警灯闪烁着,警员们伏在车后,用手枪瞄准了公司大门。还有十几名狙击手,手持FN30式狙击步枪,食指紧紧扣在扳机上。一个身着浅色风衣的高个子男人显然是现场指挥,正对着对讲机急促地说着什么,马丁认出他是联邦调查局的一级警督泰勒先生。

早到的记者在紧张地抓拍镜头,左边不远处,站着一位女主持人—马丁认出她是CNN的斯考利女士—正对着摄影机做现场报道。她声音急促地说:

“……已确定这名情绪失控者是中国人,名叫吉明,今年46岁,持美国绿卡。妻子和儿子于今年刚刚在圣弗朗西斯办理了长期居留手续。吉明前天才从中国返回,直接到了本市。20分钟前他打电话给MSD公司,声称他将自爆身亡以示抗议,动机不详。有传言说他是因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向上司复仇,这只是一种推测,不一定可靠。请看—”摄像机镜头在她的示意下摇向公司大门口的一辆汽车,“这就是此人将使用的汽车炸弹,汽车两侧都用红漆喷有标语,左侧是英文,在这个方向上看不见;右侧是中文。”她结结巴巴地用汉语念出“替天行道,火烧MSD”几个音节,又用英文解释道:“汉语中的‘天’大致相当于英文中的上帝,或大自然,或二者的结合;汉语中的‘道’指自然规律,或符合天意的做法。这幅标语不伦不类,因此不排除这个中国人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马丁同斯考利远远打了个招呼,努力挤到现场指挥泰勒的旁边。眼前是MSD公司新建的双塔形大楼,极为富丽堂皇。双塔之间有螺旋盘绕,这是模拟了DNA双螺旋线的结构。MSD是世界知名的生物技术公司之一,也是本市财政的支柱。这会儿以公司大门为中心,警员散布成一个巨大的半圆。中国男子声称,他自爆使用的汽车炸弹可能会毁掉整座大楼,所以警员不敢过于靠近。马丁把数码相机的望远镜头对准那辆车,调好焦距。从取景框中分辨出,这是一辆半旧的老式福特,银灰色的车体上用鲜红的漆喷着一行潦草的字迹,马丁只能认出最后的MSD3个英文字母。那个中国男子中等身材,黑头发。他站在汽车20米外,左手持遥控器,右手持扩音器,大声催促:“快点出来,再过5分钟我就要起爆啦!”

他是用英文说的,但不是美国式英语,而是很标准的牛津式英语。MSD公司的职员正如蚁群般整齐而迅速地从侧门撤出来,出了侧门,立即撒腿跑到安全线以外。也有几个人是从正门撤出,这几位正好都是女士,她们胆怯地斜视着盘踞在门口的汽车和中国男子,侧着身子一路小跑,穿着透明丝袜的小腿急速摆动着。那位叫吉明的中国男子倒颇有绅士风度,这会儿特意把遥控器藏到身后,向女士们点头致意。不过女士们并未受到安抚,当她们匆匆跑到安全线以外时,个个气喘吁吁,脸色苍白。

一名警员用话筒喊话,请吉明先生提出条件,一切都可以商量,但吉明根本不加理睬。50岁的马丁已经是采访老手了,他知道警员的喊话只是拖延时间。这边,狙击手的枪口早就对准了目标,但因为中国男子已事先警告过他的炸弹是“松手即炸”,所以警员们不敢开枪。泰勒警督目光阴沉地盯着场内,显然在等着什么。忽然他举起话机急促地问:“‘盾牌’已经赶到?好,快开进来!”

人群闪开一条路,一辆警车缓缓通过,径直向吉明开去,泰勒显然松了一口气,马丁也把悬着的心放到肚里。他知道,这种“盾牌97”是前年配给各市警局的高科技装置,它可以使方圆80米之内的无线电信号失灵,使任何爆炸装置无法起爆。大门内的吉明发现了来车,立即高举起遥控器威胁道:“立即停下,否则我马上起爆!”

那辆车似乎因惯性又往前冲了几米,刷地刹住—此时它早已在80米的作用范围之内了。一位女警员从车内跳下,高举双手喊道:“不要冲动,我是来谈判的!”

吉明狐疑地盯着她,严令她停在原地。不过除此之外,他并未采取进一步的应急措施。马丁鄙夷地想,这名中国男子肯定是个“雏儿”,他显然不知道有关“盾牌97”的情况。这时泰勒警督回头低声命令:“开枪,打左臂!”

一名黑人狙击手嚼着口香糖,用戴着无指手套的左手比了个OK,然后自信地扣下扳机。啪!一声微弱的枪响,吉明一个趔趄,扔掉了遥控器,右手捂住左臂。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低垂下来。虽然相距这么远,马丁也看到了他惨白的面容。

周围的人都看到了这个突然变化。当失去控制的遥控器在地上蹦跳时,多数人都恐惧地闭紧眼睛—但并没有随之而来的巨响,大楼仍安然无恙,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十几名训练有素的警员一跃而起,从几个方向朝吉明扑去。吉明只愣了半秒钟,发狂地尖叫一声,向自己的汽车奔去。泰勒简短地命令:

“射他的腿!”

又一声枪响,吉明重重地摔在地上,不过他并不是被枪弹击倒的。由于左臂已断,他的奔跑失去平衡,所以一起步就栽到地上—正好躲过那颗子弹。随之,他以一个46岁的中年人不大可能具有的敏捷从地上弹起,抢先赶到汽车旁边。这时逼近的警员已经挡住了狙击手的视线,无法开枪了。吉明用右手猛然拉开车门,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打火机打着,向这边转过身。几十架相机和摄像机拍下了这个瞬间,拍下了那张被发狂、绝望、愤怒、凄惨所扭曲了的面庞,拍下了打火机腾腾跳跃的火苗。泰勒没有料到这个突变,短促地低呼了一声。

正要向吉明扑去的警员都愣住了,他们奇怪吉明为什么要使用打火机,莫非遥控起爆的炸弹还装有导火索不成?但他们离汽车还有三四步远,无论如何来不及制止了。吉明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从牙缝里凄厉地骂了一声。他说的是汉语,在场的人都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后来,一位来自台湾的同事为马丁译出了摄像机录下的这句话,那是中国男人惯用的咒骂:

“我……”

吉明把打火机丢到车内,随之扑倒在地—看来他没有打算做自杀式的攻击。车内红光一闪,随即蹿出凶暴的火舌。警员们迅速扑倒,向后滚去,数秒钟后一声响,汽车的残片被抛向空中。不过这并不是高爆炸药,而是汽油的爆炸,爆炸的威力不算大,10米之外的公司大门只有轻微的损伤。

浓烟中,人们看见了吉明的身躯,浑身带着火苗,在烟雾和火焰中奔跑着,辗转着—扑倒,再爬起来;爬起来,再扑倒。这个特写镜头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实际上却只有几十秒钟。外围的消防队员急忙赶到,把水流打到他身上,熄灭了火焰。四个警察冲过去,把湿漉漉的他按到担架上,铐上手铐,迅速送往医院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