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件之类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您写个纸条,我去替您拿!”

  “是送给总统的一件礼物,还是我亲自去吧,不太远的。”大西说完,钻进汽车消失在夜色中。

  在白宫的蓝厅中,戴维总统紧张兴奋地来回踱着,他的脚踏在十九世纪中叶法国出产的深蓝色萨伏纳里地毯上,地毯正中织有一轮破云而出的椭圆形太阳,戴维不时站在那轮太阳上仰头思索。他之所以把同日本孩子的会晤一拖再拖,一是因为这次会晤极其重要,二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把握。戴维想干某件事又自觉没把握的时候是很少的,但这就是一次。他知道,这次会晤将像大人们的雅尔塔会议一样至少决定以后半个世纪的历史,这是他所制定的美国征服世界庞大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如果这一步成功,今后的美国将在通向地球霸主的道路上通行无阻;如果失败,美国将坐失良机,并陷入同后来崛起的其它强国无休无止的竞争之中,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当赫尔曼?戴维在将离人世的前总统面前,在最高法院首席法官面前,在星条旗下,把手放在圣经上念着上面的文字:“他们将把剑锻成犁,把长矛锻成剪树的勾剪”时,他是心不由衷的。他曾以一个和平小卫士的形像出现在超新星爆发后的孩子反核大军前,但即使在那时他也清楚地知道,美国要想真正利用这个宇宙或上帝赐予的千古良机,使星条旗成为地球的球旗,使纽约成为世界权力中心,道路可能有许多条,但最后都要通过一段必由之路——战争。作为超新星纪元开始时掌握了帝国主义世界最高权力的第一个孩子,戴维是有发动世界规模战争的魄力的;但做为一个小政治家,他有一种对于战争的本能的谨慎。这场必然要爆发的世界争夺战是一场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孩子战争,这就决定了这场战争的残酷程度也是史无前例的。不错,历史上不乏有孩子参加的战争,从拿破仑时代的莱比锡战役到不久前的两伊战争,但那些战争是以大人为背景的,而且那些参战的孩子也比现在的孩子们大得多。戴维不是一个神经衰弱的孩子,战争的残酷和道义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的,但他也不是一个鲁莽的孩子,从孩子的角度来衡量,他有着非凡的政治远见,否则不可能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他清楚一场孩子世界大战的复杂性,在这样的战争中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使美国面临灭顶之灾。

  贝纳打来电话,告诉他日本首相要过一会儿才能来。戴维使自己平静了一下,开始回忆起大人们的历史。

  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新世纪,很难从上几个世纪的历史中得到什么直接的经验,但历史的启发总是有的。美国的顶峰是上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侯。在那次世界大战中美国成功的关键在于:利用大西洋和太平洋这两个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使本土远离战争,使国家经济免遭战火破坏,并以这个强大的国家经济体系为后盾,在大洋对面的遥远战场上火中取粟。二次大战中,苏联伤亡人员达两千万,美国却只有区区四十五万;欧洲和亚洲在战火中变成一片废墟,而美国本土却远离各大战场,唯一能记起的直接战争破坏就是一艘航过广阔太平洋的胆大包天的日本潜艇向旧金山打了几炮,再就是几个从遥远的大洋对面顺风飘过来的日本妇女和孩子糊的纸气球,气球下面吊着燃烧弹,想引燃美国的森林。正因为如此,战争刚刚结束时的美国是唯一一个保留了完整的现代化工业体系的大国,这使它成为当时的世界宪兵,而照戴维的想法,如果那时罗斯福用另一场世界大战代替雅尔塔会议,一鼓作气把红色东方收拾掉,现在世界已经是美国的了。

  戴维现在已经明确了他要发动的战争有以下三个特点:一、快:首先是迅速发动,现在,世界刚从休克中苏醒,每个国家都处于摇摇晃晃立足未稳的状态,轻轻推一下就会重新倒下,根本经受不了一次大规模闪击战。另一方面,世界目前正处于迅速恢复的阶段,这不只是经济上的恢复,各国孩子们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学习,严酷的现实将使他们的政治组织经验和军事组织经验迅速积累起来,他们每分钟都变得比上一分钟更老练更坚强更难对付。所以必须抓住时机,万万不可犹豫不决。从自身来说,即使是美国,现在也经不起半年以上的战争的消耗。

  二、狠:必须彻底摧毁战争目标的国家政治结构和经济结构,不择一切手段扑灭可能出现的抵抗,使其至少在半个世纪内无法恢复过来。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隔岸放火,使美国本土远离战争,不能让战火烧伤自己。

  戴维懊丧地发现,目前仅靠美国自身是难以实现以上计划的。不错,以前美国称雄世界,固然依靠它雄厚的国力,依靠它的钢铁,它的坦克飞机和超级舰队,但同时,也依靠一支高质量的军队。现在,美国还能在短时间内重建这样一支军队吗?戴维认为可能性不大。这一代美国孩子经历了核恐怖时代,他们是世界上最痛恨战争的孩子,他们认为战争是大人们生产出来的一个丑恶怪物。超新星爆发以后,当孩子们知道世界上只剩下自己时,都认为战争已随大人们而去,现在美国社会都在谈论百年和平和大同世界,简直成了一种公害。

  戴维想起了前两天的一件事:前一段时间,小总统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恢复美国陆海空三军,但事情进行不下去。他问国防部长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征兵有些困难,部长回答说不是什么困难不困难,按国会新通过的征兵法根本征不到兵!戴维不相信美国孩子糟到了这种地步,就亲自拿着征兵广告到宪法大街上去散发。一下子围上来一大群男孩子,他们把征兵广告一抢而光,并且对总统庄严地宣布:为了合众国,他们愿意现在就入伍!是的,不回家了,现在他们已经是美国陆军的人了!总统当时高兴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让那些孩子跟着一位少将走,他是全国征兵委员会的负责人。他们说当然当然马上去跟他走,但我们在为国献身之前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总统说提吧,绝对满足!他们说入伍可以,但自己的军衔不得低于五星上将!小总统目瞪口呆,说如果这样他们也只能是一群没有士兵的五星将军。他们说无所谓,只要穿带五颗金星的将军服,拿相应的薪金就行!总统说:五星上将是最高的军衔了,你们要是都成为五星将军,参谋长联会议主席和三军总司令怎么领导你们呢?他们说你可以授他们六星或七星上将嘛,星儿是取之不尽用不竭的!戴维说这里是征兵站,不是西点军校,这里只收士兵不要将军,我们将军已够多的了。那帮狗娘养的说去你的吧,一哄而散了。所以直到现在,美国军队还只有一帮扛着星星的光杆将军!

  当然,大人们时美国社会反战情绪之强烈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但照样可以在越南和中东打仗,关键是时间问题。留给戴维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是难以产生出一支征服世界的超级军队的。

  于是戴维想到了日本孩子。

  在公元纪年的最后几年,人们普遍认为日本的最新一代已完全不同于他们的父辈和祖父辈,从两千六百年前的神武天皇时代传到今天的日本精神在他们身上消失了。现在的孩子们,再也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坚忍和勤奋,他们没有父辈那样矮壮的身材的黄黑的皮肤,以迎接自然和人类的一切灾难;他们身材晰长,皮肤白嫩,经不起任何风浪。他们看着大哥哥大姐姐们或者为考上名牌大学没日没夜地粘到书本上,考试前提心吊胆地到神祠中朝拜;或者在银座里醉生梦死,或者加入“暴走族”的队伍,骑着拆掉消音器的本田摩托,在市民的惊叫声中飞速驶过市区的高速公路。他们看着年轻的父母为了一套公寓,每天夹着皮包早出晚归,把大公司当成自己的家,就是深夜回到家中,也是阴沉着脸,像一对呆板的机器人一样坐在榻榻米上不说话。有那么一天,全家终于搬到新公寓中去了,他们却仍然没有高兴起来,只是显得无限地疲倦,随后疲倦中又透出无聊和茫然,他对她或她对他说:“你看吧,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呢?”

  同时他们知道,联接他和她的纽带已开始松了。外面的社会上,发了疯似的竞选,层出不穷的政界丑闻,电视上的政客们全是同一幅苦着脸的日本呆相,让人看着就来气;还有公司兼并、海洋污染、工作死、吸毒、自杀……电视里看到西方的高速公路上到处是三菱和丰田车,看到日本人买下了好莱坞的大厦,但想想整个日本都缩在当年战胜者的核保护伞之下,这些也意思不大。所有这一切都把最新的一代造就得软弱自私,没有前辈的责任心,更没有前辈的民族精神。最让人痛心的是:他们体会不到前辈在那含辛茹苦的艰难岁月中所经历的磨难与耻辱,不理解他们的感情。不论大人们怎样大动感情,孩子们都认为《阿幸》的主人公是一个乏味的女人,远比不上《星球大战》中的莉阿公主。当那位热衷于鼓捣海虫的天皇去世时,电视映出皇宫前上年纪的人们长长的衷悼队伍,后来,镜头摇到一群冷眼旁观的孩子身上,一个梳着“朋克”头的小子回答记者问时,轻蔑地用大拇指指了一下那些沉痛的老人,尖声尖气地说:“天皇吗?一堆垃圾!”当时一定有无数的老前辈想砸碎电视,可惜他们没力气了。在全世界人们的眼中,日本的形象比起上次世界大战时已大大改变。人们认为,自五十多年前,重光葵和梅津美治郎低着戴礼帽的头,步履沉重地登上“密苏里”号战列舰的前甲板,在投降条约上签字,然后再走下来后,那场血流成河的战争中疯狂的日本已经消失了。人们惊奇地看着昔日发誓要战斗到底的民族后来默默地,但也是和顺地与战胜者合作,以这个民族特有的坚忍精神重建那一片废墟,并创造了震惊世界的经济奇迹,使得日本太阳重放光芒,而且这轮太阳的亮度丝毫不比昔日的帝国小。同时,军国主义也在这轮太阳的光芒下如冰块般消融。现在,日本人已把战败的耻辱转化为经济建设的热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他们所选择的一种复仇方式,在二次大战后的全球经济大战中,日本是绝对的胜利者!当又一批丰田车奔驰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当又一家西方大公司被兼并到三菱或冲电气的名下,当东芝彩电在中国的百货商场中吸引来无数羡慕和渴望的目光,日本人总会得到某种满足,他们心中的耻辱和愤怒也会在这种满足中慢慢消失,那个疯狂的帝国在他们心中永远死去了,太平洋上的腥风血雨已成为一场遥远的恶梦,只在靖国神社的香烟中还能隐约看出点影子,日本似乎只有菊而没有剑了。

  但人们错了,这个错误的可怕代价要他们的孩子来付。

  正当美丽的樱花同白鹄一样成为和平和友谊的象征时,在经济太阳的灿烂光芒下,在大洋对面这个昔日敌手的帮助下,日本一直在不太为人注意地磨着一把新剑,当超新星在太空中出现时,那把剑已相当锋利了。

  1994年日本的防卫经费已达350亿美元,仅次于苏美。并且,自1981年以来,日本军费预算的增长率平均每年为5.5%,高于美国。陆上自卫队有22万兵力,并且装备精良,从其装备来看,战斗力在世界上可排名第5。海上自卫队拥有护卫舰62艘,潜水艇18艘,还有大量扫雷舰和警戒舰等大量其它舰只,共568艘,按吨排名为世界第七,而按舰载飞机数量、性能以及导弹系统一起考虑的话,日本的海上打击力量仅次于美、苏、英,排名第4。自防卫厅“海港防卫政策”实施以来,海上自卫队的防御领域从日本南端直抵中东产油国!日本航空自卫队有各类作战飞机860架,其中F15J战斗机130架,幽灵式战斗机300架。日本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相当于美国防卫其本土战斗机的总和。而且,九十年代大量引进的空中加油机,使F15J的作战半径扩大了一倍,使日本的空中战斗力远超过保卫本土的需要,跻身于空中强国的行列。

  那么这把利剑的在新星纪元的继承者是什么样的人呢?现在,日本孩子除了像别国的孩子一样努力恢复经济外,还在以惊人的速度组建军队,目前日本组建的孩子军队的数量尚不明确,但肯定大大超过了前自卫队的人数。这时的日本列岛已成了一座大兵营,到处都可以看见高唱着《拨刀曲》进行队列训练的男孩子,他们有的装备着真正的步兵轻武器,有的只是扛着木枪木棒,华华和小梦从电视中看到的那个雪仗场面就是其中之一。戴维从电视新闻中看到的一个场面更加惊人,那新闻是从太平洋上空的美国通讯卫星转发过来的。电视中首先出现了日本广岛的那尊著名的塑像。广岛曾有一个在核袭击中染上放射病的小女孩,在医院中经常叠纸鸢玩。一位女护士安慰她:当她叠够一千只纸鸢时,病就会好。女孩以后每天都埋头叠着一只又一只纸鸢,终于叠够了一千只,但她还是死了。后来在广岛立了一座塑像:一个女孩高举着一只大纸鸢。后来塑像的脚下经常有孩子们献上的纸鸢。现在,那些纸鸢堆得高高的,像女孩脚下的一堆洁白的雪。这情景戴维本来是熟悉的,但觉得那些纸鸢有些异样,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纸鸢,是无数架纸叠的战斗机!不断有孩子把叠好的战斗机向塑像掷去,那些纸飞机像白色的幽灵一样在小女孩儿的周围上下翻飞,并在她脚下越堆越高,迟早要把她埋住……军国主义的幽灵已飞出了靖国神社,日本孩子不再甘心像爸爸妈妈们那样呆在那一串贫瘠的大岛之上,他们向世界复仇的战争已不可避免。

  日本孩子虽然令戴维心神不安,但说到底他并不怕同日本再打一次太平洋战争。如果日本孩子敢于向美国宣战,美国那庞大的战争机器将立刻开动起来,那些现在空谈和平的美国孩子将全力支持战争,就像六十多年前珍珠港事件发生时那样。戴维甚至想过诱使日本孩子进攻美国,以使美国孩子接受战争,从而达到急剧扩军的目的。他有把握打败日本孩子,自卫队留下来的装备固然不少,但同美军的武库相比就微不足道了。战端一开,美国孩子根本不需要像大人们六十年前那样同日本人在太平洋上苦战,只需用潜艇和轻型舰队封锁日本列岛,就可以把资源贫乏的岛国活活掐死。但关键是这场战争对美国来说毫无必要,戴维心中有更好的主意。日本国现在已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大,训练最精良的军队,这本身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日本是一团即将烧起来的烈火,现在为什么不能把这团火变成美国战车的能量,用它去烧别人呢?

  脚步声打断了小总统的沉思,大西文雄提着一个小小的黑皮箱走了进来。

  “你的上钩拳打得很漂亮,你们学校一定上过不少拳击课。”戴维摸着还没消肿的下巴很友好地说。

  “不,我们体育课学的是相扑和空手道。”大西笑了笑回答,一点也没有道谦的意思。

  两个孩子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法国镀金背靠椅上,戴维本来想同大西再闲几句以创造一个有利的气氛,但小首相立刻切入正题了,他给戴维的印像是很老练。

  “关于我国目前的国情,岛原一彦大使在递交国书的同时带给您一封我的信,其中已有详细介绍,我在这里不想重复了,但如果总统有什么信中没有涉及的问题,我愿意回答。”

  戴维摇摇头,没提什么问题,大西接着说下去。

  “尽管总统可能同我一样清楚,我还是想谈谈日本在这个新纪元的前景。短时间内事情好像不会太坏,大人们留下来的粮食和原料够用一阵的,但长期下去就不妙了:以前的日本,是靠从四周海洋对面的国家进口全部工业原料和部分农产品来生存的,日本的血液是从海外输进来的,伟大的岛国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原料加工厂,没有外来原料也就不伟大了,甚至生存都成了问题。现在,超新星使得本来在现代技术下缩小的世界又扩大了,我们成了太平洋上的一串孤岛。也许,孩子们渐渐能学会一切,海上和空中运输会慢慢恢复,但那同样救不了日本,因为现在地球已是十一岁以下的孩子们的世界。几乎可以肯定,日本之外的孩子不会再履行爸爸妈妈时代签订的对日协议了,他们首先要忙着解决自己的问题,忙着在这个突然变得佰生的世界上站稳,这首先要有吃的,有一个稳定的国家,这时日本的那些高档消费品,那些豪华轿车和大型壁挂电视,对他们不会有多大用处,不能再为岛国换来原料。最倒霉的是,日本目前也无法生产出那些产品来,无法想像我们能在短时间内使大人们留下来的那些复杂的生产线运转起来,生产出同别国交换原料的日本产品。我们需要加拿大和中国的煤,需要澳大利亚和印度的铁矿石,特别是石油,我们需要中东的石油,我们的新泻和秋田的原油年产量才50万吨,但需要量为2到2.5亿吨,99%靠进口。如果石油进口被卡断,日本就没有血了。现在还好,超新星给我们送来电能,但谁知这种电力能持续多久?如果它突然中断了,我们就没有燃料来驱动火力发电机,在福岛和福井的核电厂也没有浓缩铀,而利根川和信浓川上游的那几座水电站远远不够,日出之国将陷入一片黑暗!所以,我们的血管现在已经被切断了,要想掐死日本,现在正是时侯。”

  事情正向戴维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但他告诫自己:别忙着出牌,再看清楚些。他对大西说:“我认为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坏,首相。努力经营日本以水稻为主的农业,再把北海道那面的大牧场恢复一部分,再捕些鱼,是能使五千万孩子活下去的。”

  “不,总统!”大西愤怒说,“这些事在世界别处的孩子们手中也许不太难办,但我们就不一样了:日本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即使是大人们都不在了,岛国上还有五千万人,密度远大于超新星爆发以前的澳大利亚和加拿大,耕地又少得可怜。更重要的是,日本孩子难道只能像您说的那样,只求活下去吗?即使我们通过努力不被饿死,又怎么样呢?日本只能变成明治维新以前的那个可怜的岛国,缩在木板塌塌米小房中,饥一顿饱一顿,担惊受怕地忍受着火山地震和海啸的折磨,最好的享受也就是穿着和服朝一个瓷瓶中变着法儿插花(花道),或庄严地用3个小时喝一杯茶(茶道)……爸爸妈妈所建设起来的伟大的日本、东方的经济太阳难道要成为一个遥远的让人难以理解的神话?!你认为这可能?!大人们在那些日子,当美国的经济地位受到威胁时,美国人常常感叹‘天啊,真不知世界第二是什么滋味!’那么您就要让日本,我想您是认识日本的,在世界的最后吃人家给的剩饭吗?这可能?!”

  戴维默默地看着大西不说话。

  “总统,在这个星球上你见过有哪个民族像我们这样多灾多难?从神武天皇到今天的两千六百年,我们的历史就是一部人同灾难搏斗的历史。我们所生活的海岛,到处都是火山、地震、海啸、洪水、台风,我们的国土上没有煤没有石油没有铁矿石,只有难闻的硫磺,种粮食的耕地也少得可怜;五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世界所有强国都来打我们,把我们所有的城市都用燃烧弹烧成灰,最后,还把人类的第一批原子弹投到我们的土地上……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创造了伟大的奇迹,我们这样一个资源贫乏饱经战乱的岛国却成为继美苏之后的第三大经济强国!如果不是超新星爆发,我们的国民总产值能超过你们!若不是亲眼看见,你相信有我们这样一个民族?”

  不相信。戴维想,但没说出来。这时,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太平洋战争的回忆录,那段对班塞岛战斗的描写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我们以为美军已完全占领了班塞岛。斋藤中将在一天前就自尽了,剩下的守卫者大部分已在昨天夜间向陆战队的最后一次自杀冲锋中阵亡。美军向全岛推进,只剩下最北面的马皮海角了。突然,我们看到在海角的悬崖上,静静地站着一群妇女,她们中有老人,也有姑娘,很多的人还背着孩子。我们用生硬的日语向她们喊话,想把她们叫下来,但她们中没有一个人向回看一眼。太平洋的海风吹起她们的长发和衣衫,使她们像一群空中的精灵。一个母亲吻了一下自己正在吃奶的婴儿,然后把他从悬崖上扔下大海,她自己也跟着跳下去。接着,其他的人也都向悬崖边走去,她们走得很有秩序,从容不迫地面对死亡。很快,崖顶上空了,只听到海浪在崖下狂吼。在远远的下方,全副武装海军陆战队员们被惊呆了,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着。以后的几十年中,我们一直无法理解那些人。”

  这星球上没有谁像你们那样孤傲,也没有谁像你们那样顽强,更没有谁像你们那样坚忍。战争中,你们的战斗机飞行员在起飞前让别人用电焊把机舱盖死;和平时,你们的公司职员贿赂上司,以使自己取消休假多工作几天。你们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罪,你们不是为生而战,而是为死而战,你们这些小魔鬼!戴维激动地想着,但不动声色地听着大西的话:“世界真是奇怪,我们这样一个勤奋能干的民族只占有这么一群资源贫乏的岛子,而那些迟钝懒散的民族却拥有资源丰富的广阔国土,如果我们有那些,日本早就在领导全人类了!这些天我常常想起美丽的美惠子老师,在她的班上,分数高的孩子坐前排,分数低的靠后面。我看着她死去,当时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用烧烂了的嘴唇喃喃地说:‘孩子,记住,让日本……让日本……坐前排!’是的,世界应该照美惠子老师的方法办:我们分数高,我们是优等人类,就该在地球上坐前排!”

  是时侯了!戴维站了起来,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向大西。

  “首相,现在,地球上的人口只有超新星爆发前的四分之一,富饶的土地有的是:加拿大,苏联,中国,甚至美国,将有大块资源丰富的国土成为人烟稀少的荒野。那么,阁下是不是准备像《日本沉没》中的那位首相一样,捧着日本的古代木雕佛像做为礼物,泪水涟涟地求人家给一块沙漠呢?”

  戴维本想激怒大西,但没有成功,日本首相反而显得比刚才更平静了。他转过身去拿起了从水门饭店取来的那个小黑皮箱,“哦,我忘记了带给您的礼物,真对不起。”看着大西开箱子,戴维飞快地猜测着:一个古代花瓷瓶,或是一把漂亮的东洋刀……但大西拿出来的礼物实在让他吃惊:那东西装在一个大大的玻璃广口瓶中,辩不出是什么,像是一个木制雕刻品,最怪的是那广口瓶中还有半瓶水。当大西把手伸进瓶中时,里面的“木雕”突然动了一下,原来那东西是活的!大西把它从瓶中拿了出来,戴维这下看清了:那原来是一只大海蟹。

  戴维小心地接过了那只大蟹,它样子很丑,在戴维手中舞动两个大钳子挣扎着,戴维抓着那个奇怪的东西不解地看着大西。

  “你看过《平家物语》吗?”大西问。

  戴维摇摇头。

  “那是日本镰仓时代的战争小说,描写1132--1213年平代和源代两个武士集团之间的战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离现在大概有,嗯……八百多年吧。那时日本有两个很大的武士集团:平代和源代武士集团,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天皇的继承人,相互之间打了一场很残酷的战争,那场战争整整打了80年!1185年4月,两个武士集团的舰队在坛野里展开了一场海上大战,平代集团惨败,全军覆没,只活下来43个宫廷侍女。当时的日本天皇也在平家一方的舰队里,他叫安德,是一个比我们还小的男孩儿,可也是平家武士的领袖。他穿着粉红色的长袍,有着乌黑的长发。当敌人包围他的船时,小天皇流着泪合起双掌,朝东向伊势神道别,朝西念阿弥陀佛,然后就扑到他的祖母丹井皇太妃的怀中。皇太妃对他说:‘我们的宫殿就在大海的深处’,然后就和他一起跳下了大海……直到现在,在每年4月24日,赤万圣陵都要上演这段戏。”

  戴维困惑地摇了摇头,“你们东方孩子看的那些书对我们来说太难懂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沉到大海中的武士并没有死,八百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海底慢慢地行走……”

  “自卫队的潜艇见过他们?”戴维嘲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