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

  “那你在电视上喊什么呢?全国都能看见你呢!”

  “可我着急呢,你早上说出去一小会儿就回来,我刚才真怕你让汽车撞了,外面孩子们在乱开车。”

  “没有的事儿!外面好玩极了……”华华把今天的经历对小梦讲了,并极力劝她出去转转。

  小梦起初不太想一个人出去,但在华华的鼓动下还是去了,她不会骑摩托车,就找了辆自行车,临走时她说只出去一小会儿,但直到深夜12点她仍未回来。

  华华这才体会到朋友等他时的心情,他看到外面瞎开乱撞的汽车和摩托车更多了。

  入夜后,整个城市陷入狂欢之中。从大厦顶上华华看到欢乐的孩子们从各条大街上一群群涌过,绚丽的焰火和信号弹纷乱地升上夜空……小梦在凌晨1点回来了,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告诉华华自己没走多远,也走不远,因为街上挤满了欢乐的孩子。这些孩子在大街上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圈子,每一个圈子都是一个狂欢晚会,孩子们不停地唱啊跳啊,饿了就从旁边的商店中拿出高级食品来开宴会。

  以后的几天都和这一天类似。孩子们首先感到惊讶:大人们居然留下来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然后感到不解:理想世界是那么近,过去为什么爸爸妈妈们不让我们走进它呢?现在,孩子们忘记了一切,即使在全民大会上多少有一些理智的那些大孩子们,对未来的忧虑现在也被狂欢冲得烟消云散。这是历史上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整个国家成了一个孩子乐园。

  FG每天举行一次全民表决,只是决定第二天电视中放什么节目,从糖城时代的第二天起,电视每天24小时不间断播放,内容全部是动画片、科幻片和武侠片。

  以下是一个男孩儿在二十年后对这段时光的回忆:那几天我睡得很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处于高度兴奋之中。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我这时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叫醒我:“哈哈,快看,又一天来了!”

  每天第一次走出家门来到清凉的晨风中时,我都有一种鸟儿飞出窝的美妙感觉。这时我是完全自由的,没有任何纪律限制我,没有任何作业要完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记得那几天的上午我们这些男孩子玩的都是一些运动很剧烈的游戏,小些的孩子玩打仗游戏和捉迷藏,我曾和他们玩过一次,那些小家伙们一旦藏起来你就别想找到他们,因为城市里的任何地方他们都可以进去。我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大孩子则玩开汽车(那都是真的汽车!)、踢足球、在大街正中滑旱冰等。孩子们都玩儿得很卖力,因为他们除了玩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为午宴做准备。那几天吃的太好了,但好吃的还远远没有享受完。每天上午,孩子们尽最大努力把能量消耗在游戏中,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近12点时兴高彩烈地对自己说一声:“我饿了!”

  在11点,城市里的游戏停止了,12点,孩子们的午宴开始了。城市里有数不清的宴会点,我很快发现总在同一个宴会点吃是不明智的,因为每个点的吃的大多是从同一个仓库中运来的,不免有些单调。但体育场宴会点是个例外,那是这个城市里最大的一个宴会点,每天有一万多人参加!但食物更多。走进体育场,就像走进一个迷宫,那迷宫的墙是用罐头和糕点筑起来的!如果不留神,你会被脚下一堆堆的精美糖果绊倒。有一天,我在高处的观众席上向下看,只见黑压压的孩子涌进堆在宽阔草坪上的食物山,就像一大群蚂蚁涌上一大块奶油蛋糕一样。每天的宴会后,食物山总要低一些,但下午又被运送食品的孩子们堆高了……那个宴会场我去过几次,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当你发现某种好吃的东西时,每次只能吃一点点,否则它很快就会不好吃的。我在午餐肉上的教训就很能说明问题:第一次我一顿吃了18种,共24听!当然不是每罐都吃光,只是每听吃几小块儿。从此以后,那东西到口里简直像锯末。另外我发现:啤酒和山楂糕是两种极其有用的东西,以后几天我们全凭这两种东西开胃了。

  体育场的宴会固然壮观,但给我印像最深的还是在亚太大厦中见到的宴会,这个大厦原是市里最豪华的酒店。那里的餐桌上摆满了我以前只在外国电影上见过的高级食品,但就餐的全是小猫和小狗!那些小动物喝多了法国葡萄酒和英国威士忌,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迈着舞步,逗得围着它们的小主人们哈哈大笑。下午,由于中午的宴会,孩子只能玩儿一些运动量较小的游戏了,比如打扑克、玩电子游戏和打台球等,或者干脆看电视。这时的电视可不像大人们时那么没意思,每个节目都好看极了。在下午,有一件事是是必须做的——喝啤酒。我那时每下午平均喝两到三瓶,以加速消化。天黑之后,我们就开始尽情地唱歌跳舞,全城规模的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12点,这时,大多数孩子都有胃口来应付晚宴了……(选自《糖城时代》,作者:季林,浪潮出版社,超新星纪元21年版)孩子们很快玩累了,他们发现世界上原来没有永恒的好玩儿的,也没有永恒的好吃的,当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时,一切都很快变得乏味了。孩子们累了,渐渐地,游戏和宴会成了一种工作,而他们是不想工作的。三亿孩子,就这样永远埋葬了自己的童年。

  时间短得惊人,仅仅十天。十天后,最后一丝笑容从孩子们嘴边消失了。

  这笑容的再次出现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

  十天后,美梦时期结束了,糖城时代进入第二阶段——沉睡时期。

  二、沉睡时期

  那些日子里,我的生活主要就是睡觉。我每天睡十八小时左右,多的时侯甚至二十小时!除了吃饭外,没有人催我起来,所以我就一直躺下睡了。后来,越睡越能睡,脑袋里成天昏沉沉的,动不动就发困,干什么都没意思,都累,甚至吃饭都累人。已过去的十天,是要什么有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十天,这时想想觉得真没什么意思。所有好玩的和好吃的,得不到时越想越好,一旦得到并且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时,很快就会变得乏味。现在我发现,无所事事居然也累人,而且这种累更可怕。以前做作业累了,可以玩玩休息,可现在还怎么休息呢?只有睡觉,越睡越懒,越懒越睡。睡不着的时侯也不想起,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成橡皮的了,软软的,躺在那儿望着天花板,头脑中也时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令人难以相信,这样头脑空空地躺着居然也累人!所以躺一会也就又睡着了。渐渐地,我已失去了日夜的概念,觉得人类就是睡觉的动物,醒着反而成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那些日子,我成了梦境的居民,一天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梦中。梦中的世界比醒着的时候好,在梦中,我一次又一次走进大电脑给我们描述过的那个国家,走进玩具城,走进糖城……梦中我远比醒着时有精力,有胃口,所以我就开始依恋起梦中的世界。每当醒来时我们几个都互相讲述自己的梦,讲完后又蒙上被子,再次扎进梦之海去寻找上次梦中去过的那个世界,但往往找不到,只能进入另外一个。渐渐地,梦中的世界也在褪色,同现实越来越接近,最后我真难以分清这两个世界的界线了……(选自《为了忘却的备忘录》,作者:谢晓海,中原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8年版)以上是对沉睡时期很贴切的描述,糖城时代开始后的十天左右,孩子们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全变得懒洋洋的。城市里的狂欢和宴会消失了,孩子们又重新回到了家中,在看电视和沉睡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这是糖城时代中最长的一个时期,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孩子们懒洋洋地在沉睡中渡过了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个春天。

  在信息大厦中,小领导者们看到外面的城市经过十天的喧闹后又重新安静下来。白天,大街上只有零星的小娃娃在玩耍,大部分孩子都呆在住宅楼中,除了寻找食物外一般懒得出来。现在食物和其它生活消耗品还很容易得到,虽然商店早就空了,但孩子们找到了各种规模的仓库,缺什么就到这些仓库中去拿。在大街旁边的墙上,到处可以看到用白粉笔涂写的这类标志:“罐头仓库向左拐!”“XXXXXX胡同尽头有糖。”“这里是方便面仓库!”“这儿,啤酒!”“要肥皂吗?到红色门的大院中去拿!”……入夜后,城市很快睡熟,灯光稀少,只有西边天空的玫瑰星云照着空荡荡的街道。

  到现在为止,大厦还没有别的孩子进来过,这是因为大厦忠实的警卫班总是把所有的入口卡得紧紧的。孩子都对这里很好奇,因为自全民大会开过后他们还没见过第二个不能自由进入的地方。信息大厦可能是这块国土上唯一没有睡着的地方,这一方面是由于责任的约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厦中的孩子们处在特殊的位置,在这里他们可以伏视全国和全世界,旁观者清的缘故。现在,需要这里的孩子们干的事已经不多,于是他们开始学习,学什么的都有,但最多的是学习历史,孩子们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突然交到他们手中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也是知道它以后将怎么去的唯一办法。当他们学习累了的时侯,就玩电子游戏消遣,或同FG聊天。孩子们同第五代电子计算机建立起一种奇特的感情,他们常常通宵达旦地谈下去。

  孩子们同计算机之间的话题十分广泛,但不知为什么,他们谈着谈着话题总是不知不觉地转向历史。FG用孩子的语言向两个孩子讲述存贮在它的超导芯片中的人类历史,并在终端屏幕上映出它所讲述的各个时代的静止的或活动的图像。人类漫长的历程使孩子们惊叹不已,一个个时代像焰火一样在夜空中出现然后消失,这个星球上生活过的人们汇成了一条宽宽的望不到头的人河,缓缓地流向星光迷漫的宇宙深处,在最柔软同时也最坚硬的时间和空间中,没有什么是不会消失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诞生的。FG使孩子们知道了很多,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谜。

  自全民大会以来,FG就再也没有作过任何有关国家事务的重大表决,每天一次的对电视节目的表决也没几个孩子参加了,整个国家处于沉睡状态。在糖城时代的第一个月,国家以外的消息很少传进来。收音机的短波段只能收到一些杂乱无章的奇怪声音。以后两个月,世界各国的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相继恢复,最早恢复的是欧洲和北美洲的电台,以后,东欧和日本的短波电台也可以收到。外部世界的电视图像仍难以收到,因为太空中的同步卫星转播系统一直处于瘫痪状态。

  华华和小梦开始把很多时间用于收听来自世界的短波播音,让FG把收到的信息翻译出来,把他们认为重要的重放出来让大厦中的其他孩子听。这些超新星纪元开始后来自外部世界的第一批信息,使信息大厦中的孩子越来越感到不安,他们现在知道,其它世界的孩子并没有成天睡觉,他们正在干着糖城时代的孩子们无法理解的事。以下是他们收听到的几段外国电台播音:孩子们,孩子们!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我们开始播音了!(光荣近卫军进行曲……)

  下面,请听我们的记者在远郊的特维夫集体农庄的现场报道……(有杂音出现,可以隐约听出远处拖拉机的轰呜声……)

  小朋友们好,我是记者!你们可能不熟悉我的声音,但肯定熟悉我爸爸的声音,他就是著名的体育评论员亚历山大。杜格连科,我以后也要成为一个体育评论员,你们会喜欢我爸爸那样喜欢我,但现在他们却让我专门报道农业……(有一个远离话筒的声音:“杜格连科,别浪费时间!”)……啊,对,对,我们开始。嗯,我们这次采访的对象是这个农业小组的负责人瓦西里?沃罗特尼科夫,可他粘在拖拉机上不肯下来,说我们要是在那两趟还没耕完之前就打扰他,他就揍我们。我真不知道这像什么话,大人们的时侯,就是国家总统也没有这么不尊重记者的。现在,我们只好在地边随便拉一个男孩儿来了……请问你多大了?

  看不见我是拖拉机手吗?十岁的孩子才有资格当拖拉机手,我当然十岁。你觉得开拖拉机困难吗?

  不困难,一点都不!当然,开始有点……开起来不难,但耕地难,我们常把犁头弄断。不管你信不信,女孩子干这事儿有时还比我们强。

  你们小组春耕的进度怎么样?

  这你得去问头儿。不过你看,才两天,我们就干了这么大一片了!这里准备种什么?

  春小麦。

  你相信你们播下的种子真能长成庄稼?

  你说什么?!小傻瓜!你竟敢说特维夫农庄的孩子们种不出庄稼!

  别别,放开请放开,我并没说你们种不出,我只是问问,要知道,这都是大人们才能干的事。

  也许对你们,或对别的农庄的孩子们是这样,但对我们可不是。卫国战争的那一年,我们村的爸爸们都到斯大林格勒去打德国鬼子了,妈妈们也都进了城里的兵工厂干活,村里只剩下一群孩子,在春天照样种上了地!说不定,朱可夫向第伯聂河进军时吃的就是我们种的马铃薯。要知道,那时我们没有拖拉机没有汽车,连饭都吃不饱……不是你们,那是你们的爷爷了。

  可我们身上有他们的血,不像你,又白又胖,像个小雪球。

  这次,下种的地能到大人们时的一半吗?

  一半?这我说实话,种不了的,你干干这活就知道多难干了。

  那么,莫斯科和其它城市的小朋友们是不是准备挨饿?要知道,我们国家的粮食本来就不够的,来以前我查了一份资料,去年大人们进口了八千万吨粮食呢!

  但这不能只靠我们,拖拉机的犁坏了没有换的,轮胎破了也没法补,甚至连柴油汽油都不够,真不知你们这些城里的雪球们成天在干什么?

  市里组织了维修队……可他们迟迟不到我们这里来,昨天才来了十几个小笨蛋,连轮胎都换不了!

  不过那活也不好干,我们也不想要求太高,只是让城里的孩子明白,粮食只靠我们是生产不出来的。不过请你放心,照这样干下去,今年小雪球们虽然吃不太好,也绝对饿不着的!

  我代表城市城市里所有的孩子谢谢你们!……好,孩子们,刚才你们听到了那段现场报道,现在我告诉你们,在我们惊人广阔的国土上,春耕正在到处展开。在春小麦的主要产地哈萨克北部、西利亚南部及伏尔加流域,在冬小麦和玉米的主要产地乌克兰、中央黑土区及北高加索、在生产马铃薯的俄罗斯中部、白俄罗斯及乌克兰西南部,大地上到处都是孩子们开着的拖拉机和播种机,我国六亿公顷的耕地今年至少有四分之一有收获。和农村的孩子们相比,城市的孩子们干的不太出色,虽然我们也在努力工作。上面的报道中反映的问题到处存在,已成为春耕的主要困难。他们都是孩子,没有机器是干不了什么活的!他们并没有要求我们造出拖拉机来,只要求我们把坏了的修好,如果这都干不了,我们到了冬天还有什么脸吃他们生产的面包?

  孩子们,这里是哥伦比亚广播电台在播音!记者现在在匹兹堡地区的华盛顿山上,现在天刚黑,从这里向下俯视,可以看到在蒙农加亥拉河南岸,钢城的灯都亮了,真像小型的曼哈顿!但真正吸引记者的是从阿勒格尼县工厂林立的狭窄盒地中升起的一股浓烟,那烟是从一个钢铁厂的高炉中冒出的,被高炉中的火焰映成暗红色。那个钢铁厂不大,但有着很长的历史,两个小时前,那座高炉刚刚炼出了超新星爆发以来美国,也是全世界的第一炉钢!发起并指挥创造这个奇迹的孩子叫肯?兰迪,虽然他毁掉了两座高炉,但终于成功了。现在,他正站在我的旁边动情地看着那发着红光的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