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惊地发现自己竟上了这么高,下面的一切已无法看清细节,从空中的乱云和下面迷蒙的沙尘他们才知道外面在刮着大风。小梦看到了一只鸟,被风中翻滚着,从远远的下方掠过去。

  断电之后,新闻大厦就和外部完全隔绝了,呆在这近二百米的高处,永远不知道下面在发生着什么。华华和小梦决定下去。

  他们从大屏幕上的那扇半开着的门走了出去。外面走廊很黑,倒在走廊中的那个人绊了华华一跤,他站起来,紧抓住小梦的肩膀,两个孩子在黑暗中吓得阻哆嗦,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向前迈出第一步。

  两个孩子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们在黑暗中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那儿。电梯的门闭得死死的,他们这时才想到,因为没电,即使开了门,电梯也动不了。于是他们寻找步行的楼梯,由于这里很黑,两个孩子只能贴着墙摸。终于他们摸到了一个不大的门,转动把手后门无声地开了。

  他们的眼前亮了些,原来走进了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光是从房间的一个窗子透进来的。

  房间没有人,到处堆着稿件之类的纸张和大摞大摞的书,还有一堆从一个开着的大钢柜子中滚出的录音带。房间正中有一只办公桌,一只工作台灯从桌上的纸堆中探出头来;窗子旁边还有一张床。

  这可能是通讯中心值班人员的休息室。他们正要退出去,看到了在办公桌的一只拉开的大抽屉,里面满满地放着一袋袋方便面,这时孩子们才想起自己已饿得厉害,就走过去各自撕开一袋方便面卡吧卡吧地吃起来。华华又看到了墙角有一个自动热水器,就拿了一个杯子接了一杯水,那水还是热的。吃完了以后,他们又在房间中翻找起来,在床上的枕头下面找到了一个手电筒。孩子们正要从进来的那个门出去时,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小门,他们打开那个小门后,谅讶地看到外面就是通讯中心大厅!这又是在大屏幕上开的一个门,他们走过去把门关上后,门的一面立刻成为屏幕半透明的一部分,结合处连缝都看不出来。

  孩子们再次从大厅中走出,继续寻找下去的楼梯,他们在手电光中找遍了整个走廊,又发现了一个厕所,但除了电梯外没有找到任何出口,那两个电梯是从这个巨型建筑顶端下去的唯一通路。

  “碰开电梯的门!”华华挥了一下手电说。

  “咱们就是进去了,它还是动不了呀。”

  “把电梯的底再弄开个口子。”

  “干什么?”

  “那电梯是斜着升上来的,它的轨道也一定是斜的,咱们顺着那轨道滑下去!”

  “胡说八道,那真是疯了!”

  “其实那很容易的,在学校我们常常从楼梯的扶手上往下滑,一点都不费劲儿,我敢说你也能行,真的!”

  “可……现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的方便面,够咱们吃好几天的,咱们干嘛那么着急下去呢?咱们再等等。”

  “有什么可等的?永远不会有电了。唉——”

  “可下面……下面能有什么呢?”

  是啊,下面能有什么呢?下去又怎么样?

  华华放弃了他那疯狂的计划,和小梦一起又回到了中心大厅。他们把大厅和走廊中那五个死去的人远远地抬到走廊的另一端的电梯门口,这项工作使孩子们精神近于崩溃,但他们还是干完了。他们在关上中心大厅的门以前用手电朝走廊的另一头照了一下,看到那五个没有生命的躯体已被滚滚的蒸汽吞没了通讯中心大厅十分安静,那四面巨大的屏幕象四块半透明的宝石,把这里和外部世界隔开了,在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时刻,两个孩子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呆下来的地方。

  六、玫瑰星云

  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坐在大厅的地板上,他们面前是那面已变成透明落地窗的大屏幕,透过它可以看得很远。下面是北京的建筑群,再往远处是一道山脉,看不清山的细节,它只是一道呈均匀深蓝色的屏障。山脉只占了一半视野,另一半是黄绿色的大地,直伸到目力可及的天边。这时风已停了,黑色的积雨云从东南方涌过来,阳光仍然射下来,使得下面的城市在黑云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明亮,仿佛是建筑群本身在发光。

  这时,死神的黑浪正在席卷外部世界。

  华华和小梦默默无语,他们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回味他们踏上那列火车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一遍遍地回想着这两天来的分分秒秒,终于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出了那个判断。

  他们不是在梦中。

  于是,两个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所有大于11岁的朋友熟悉的面孔,失声痛哭起来。

  15亿11岁以下的孩子将被孤孤单单地抛在世界上,他们将目睹所有的大人死去,然后,小男孩和小女孩们站在这颗小小的行星上,围绕着他们的,是宇宙无边无际的夜海,那时他们就是喊上一万声妈妈,也得不到一声回答。这不是以往那些温暖而甜密的夜晚,那些夜晚,不管刮着多大的风,下着多大的雨,不管夜是多么寒冷多么黑暗,听到孩子们的呼喊,妈妈总会来到他们身并把他们抱在天堂般的温暖怀抱中。但现在,妈妈没办法了,孩子们扎起的美丽的小圣诞树不能为妈妈挡住死星的光,妈妈只能和爸爸一起走了,而且时间那么紧,来不及为孩子做什么就走了,孩子们只好自己踏上那艰险莫测的人类旅途。

  华华和小梦哭啊哭,忘记了时间,悲伤像大海一样淹没了他们。后来他们不再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抽泣着,这时,一阵轻响使他们抬起头来。

  那是雨点打在落地窗,或者说透明屏幕上的声音。雨下起来了,只是蒙蒙细雨。天已黑下来,下面的一切全笼罩在雨中的暮色里,看上去只是一片毛绒绒的灰色,很快这灰色变成了黑色,夜来了。

  后来,雨大了起来;后来,天空又出现了闪电,在闪电中,外面仍是雾蒙蒙一片,看不到下面的世界正发生着什么;后来,好像又刮起了大风……再往后华华和小梦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两个孩子在一个终端机工作台下面依偎在一起,睡着了。这是一场无梦的睡眠。雨水在透明屏幕的外侧汇成一道道小溪流下去。时间也在流动着,像透明的雾气无声无息地穿越宇宙……两个孩子同时醒来了,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仿佛沉在夜之海的海底。他们是被冻醒的,大厅中已变得很冷。“那个房间好像有被子。”华华搂着小梦冻得发抖的小身躯说。“对。手电,手电呢?”小梦的上下牙打着战。华华从身边摸索到了手电并打亮了它,手电光中,终端机的影子在四周晃动着。“什么时间了?”“我看看,两点四十八……啊!”华华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双眼死盯住手腕上的电子表。“啊!”小梦也失声叫了一下,她和华华一样,明白了两点四十八分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

  从超新星1999A出现到现在已50个小时48分,SLER病患者的生存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现在世界上已没有大人了。

  外面的风和雨都停了,夜空中闪动着几颗晶莹的星星,仿佛是在宇宙的夜海中看着这个世界的几个瞳仁。

  华华扶着小梦站了起来,两人很快又摔倒了,孩子们的双腿因寒冷和久压已麻木。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能互相支持着向与大厅相通的那个小房间走去。没走多远,华华手中的电筒被一台终端机碰落在地上并摔灭了。华华一手扶着小梦,一手在地板摸索,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电筒,但无法使它重新亮起来。

  大厅中,寒气和黑暗均匀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寒冷而沉重的无形物,把两个11岁的孩子紧紧包围起来,好像要把他们压死。

  “华华,我怕呀!”小梦哭了起来,但她不敢大声哭,因为她的声音会在大厅中回荡,同黑暗和寒冷一起折磨着她的神经。

  两个孩子摸索着走到了把大厅和小房间隔开的那面大屏幕那儿,在黑暗中摸着那光滑冰冷的玻璃墙壁,但无法找到那已和屏幕连为一体的小门。他们只好返回去,打算从大厅的大门绕到小房间里。在这寒冷的黑暗中,这真是一段艰难的路……突然,一阵强光亮起,两个孩子失声惊叫起来并捂着了眼睛。其实那光并不强,只是因为孩子们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在一瞬间出现的光亮。光是从大厅的整个天花板均匀地射下来的。同时,所有的终端机屏幕都绿幽幽地亮了起来,每个屏幕上都显示出开机自检时飞快变化的内存字节数,并发出悦耳的滴哒声。

  透过那面透明的大屏幕可以看到一幅神奇壮丽的景像:北京已变成一片灿烂的光海!

  来电了!!

  “天啊……”

  “孩子们把发电厂开起来了?”

  “不会吧,发电厂哪有这么好开的?”……空调系统无声地开动了,大厅中暖和起来。透明的那面大屏幕仍然保持着透明,让孩子看到下面那让人心醉的城市光海;另一面大屏幕上却出现了这样的显示:主机及外围设备自检完毕,主系统正常启动。

  A——通讯系统。

  B——播放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