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失望,沮丧,焦虑和牵挂,

远远近近的想象的拼搏,挣扎,

全是人间的;它们原有这好处,

即它们仍然是空气、精美的食物,

使我们感到生存,并表明死亡

是多么宁静。人们只要有土壤

就栽种,无论长草或长花;但是

我没有可以隐入的深渊…[45]

但那时,对我来说,这句话反过来才是正确的——有非常多的可以隐入的深渊。整个宇宙变得深邃,天体之音从一支简单的合唱变成一曲交响乐,如同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一般壮丽。而且我知道,只要我想听,我便可以听到它,且随时可以用它来迈出一步,去见我想见的挚爱之人,即便不行,也能迈向我曾经和人相爱过的地方,再不行的话,我也能找到一个地方,美丽富饶,值得去爱。

就在这时,类星体和银河爆炸核的能量注满了我的全身。比起驱逐者天使展开翅翼在日光的长廊里翱翔时所感受到的,还要更加美妙、更加沁人心脾。现在,这个囚笼兼刑室的致命能量壳看上去是多么可笑,完全就是薛定谔的玩笑,就像是将一根儿童跳绳摆在我的四周,当成了囚禁的牢笼。

我走出了薛定谔猫箱,出了阿马加斯特星系。

监禁我的薛定谔囚笼就这么永远地落在了我的身后,我并没有存在于太空中的什么地方,却又可以说是无所不至,身体、铁笔和书写器全都完整无缺,一时之间,我涌起一股纯然的兴奋感,同时还感受到独自传输所带来的同样强大的头晕眼花的感觉。自由了!我自由了!一波波欢乐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我几乎要喜极而泣,我真想冲着四周那虚渺之空的光线大喊,真想让我的声音加入生者和死者的合唱,真想和那冰晶般清澈的天体交响曲一起欢唱,这些声音起伏不定,就像是真切的波浪包裹着我。我终于自由了!

接着,我记起了自己渴望自由的原因,想起了将会让这一自由有价值的那个人,她已经逝去。伊妮娅死去了。于是,逃脱后的狂喜猛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丝意味深长的满足感和从囚禁中解脱的满足感。这个宇宙可能已经让我的世界失去了色彩,但至少我已经自由了,可以在这个单色王国中畅行无阻。

但我要去哪儿呢?我飘浮在光线中,胳膊下夹着铁笔和书写器,在宇宙中自由漂流,但还没有决定目的地。

海伯利安?我答应过马丁?塞利纳斯,会回到他的身边。他的声音正强有力地在虚空中共鸣,我能清楚地听见,既有过去的,也有当下的,但它在当前的合唱声中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他所剩的生命现在可以用天计数,甚至可能更短。但我不去海伯利安。还不能去。

生物圈星树?让我吃惊的是,我竟能听见它的声音,它仍旧以某种形式存在着,但在那里的合唱交响曲中,已经没有了罗莫的声音。这个地方对我和伊妮娅来说至关重要,总有一天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旧地?真是让我惊讶,我能非常清楚地听见那里的天体之音,有伊妮娅往日的声音,还有我的,还有我们留在身后的塔列森的那些朋友们的歌唱声。在缔之虚中,距离永远不成问题。时间在里面也有四季变幻,但不会带来毁灭。但我不去旧地。还不是时候。

我聆听到几十种可能,还有更多的人的声音,我的内心十分想听到他们的声音,想要拥抱他们,和他们一起哭泣,但现在,我对一个音乐反应得最为强烈,它来自伊妮娅被折磨至死的那个世界。佩森。教会的家园,敌人的巢穴——不,现在我看到的已经不是同样的东西。佩森。我知道,对我来说那里已经没有伊妮娅的东西了,只有往日的余灰。

但是,伊妮娅曾叫我把她的骨灰带回旧地,撒在那个星球上,撒在我们曾经欢笑、曾经度过最美好时光的地方。

佩森。虽然我早已迈出薛定谔刑室,但仍旧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只是一个纯然的量子几率,在这虚空能量的旋涡中,我做出了决定,向佩森自由传输而去。

33

梵蒂冈已经严重毁损,看上去就像是盛怒的上帝挥出铁拳,把一切砸得粉碎。周围无边无际的官僚城也已分崩离析。太空港被毁了。林荫大道被熔成了渣,边上是一堆堆废墟。原先矗立在圣彼得广场中央的埃及方尖塔断在了一旁,椭圆形广场上,几十个柱廊就像是石化的圆木般倒塌下来。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已经在中部门廊和正门口碎成一地,一块块残骸躺倒在破裂的台阶之上。梵蒂冈城墙已经出现了上百处坍塌,原先壮丽的城墙变成了残垣断壁。城墙所保卫着的内部中世纪建筑——教皇宫、机密档案馆、瑞士卫兵兵营、圣母特蕾莎收容所、教皇寓所、西斯廷教堂——所有的一切都敞露在外,粉身碎骨,烧成焦灰,散落各处,崩塌离析。

河流这一侧的圣天使堡也被熔成了渣。从庞大的正方形基底上矗立而起的高达二十米的塔状岩石圆柱,已经化成了一个冻结了的熔岩小土墩。

我走在河流东侧的大道上,望着这一切。脚下的大道也只是碎裂的石板。在我前头,圣天使桥已经断成三段,坠进了河水中。准确说来,是坠到了河床上,因为看那样子,新台伯河的河水已经全部蒸发了,在原先的沙河底和河岸上,只剩下了亮闪闪的玻璃。在河岸之间这条堆满残骸的间隙上,有人用绳索造了一座吊桥。

毋庸置疑,这里是佩森。稀薄凉爽的空气给人的感觉一如既往,就像是那天我和德索亚神父、伊妮娅来到这里后的感受,虽然当时我爱的人还没死,那天还在下雨,天空阴沉沉的。而今日的天空中,日光洒下浓艳的光芒,甚至让圣彼得广场粉碎坍塌的穹顶都充满了美感。

在禁闭了无数个日夜后,我又重新自由行走在了蓝天之下,这真是激动人心。我紧紧握住书写器,就像是拿着一块护盾,或是护身符,抑或《圣经》,我用颤抖的双腿走在这条一度为人自豪的大道上。几个月来,我的头脑一直在分享许多地方、许多人的记忆,但我的眼睛、两肺、双腿和皮肤都已经遗忘了自由真正的感觉。即便内心悲伤不已,我还是有一点狂喜的感觉。

从表面上看,这次自由传输和以前伊妮娅带我一起传输时没什么两样,但从深层次上讲,却是完全不同的。一样的是白光,还有突然传送所带来的安逸感和不同气压、重力和光线所带来的轻微惊奇感。但这一次,我更多是聆听到了光线,而不是看到。我被群星之音携起,选中了那个我想迈向的星球。我没有花费任何力气,不需要什么巨大的能量,我只是集中精神,仔细地做出选择。那些天体之音并没有完全消逝——据我猜测,它们永远也不会消逝——但现在,它们演变成了一种背景声,就像是山对面有几位音乐家,正为夏季傍晚的音乐会作着练习。

在这个城市的废墟中,我能看到幸存者的迹象。在遥远的金光闪耀之处,两辆牛车正沿着地平线移动,后面跟着几个人影。在河流的这一侧,在崩塌的古旧石块中,我看到一些小屋和简易砖房,一座教堂,还有一座小教堂。从身后远远的地方传来一股烤肉的味道,还有一些无疑是孩子的笑声。

正当我转身朝那气味和声音的方向转去的时候,一个男人从一大堆废墟中走出,那个地方原先可能是圣天使堡入口处的岗哨站。这是个矮小的男子,身手敏捷,半张脸隐没在胡子下,头发向后梳去,结成一条辫子,那双眼睛却充满了警惕的神色。他手里拿着一把坚不可摧的子弹枪,就是以前瑞士卫兵在典礼上使用的那种东西。

我俩对视片刻——一个是手无寸铁的孱弱男子,手里只拿着一只书写器;另一个是皮肤晒成古铜色的猎手,手里的武器一触即发。接着,我们认出了对方。虽然我以前从没遇见过这个人,他也没见过我,但我曾透过缔之虚,在别人的记忆中见过他,尽管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全副武装,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而最后一次呢,他则是赤裸着身体,被人严刑拷问。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确认出了我,他马上把武器放在一旁,走上前,双手握住我的手和上臂。

“劳尔?安迪密恩!”他大叫道,“这一天终于来了!谢天谢地。欢迎你的到来。”这个满脸胡子的幽灵抱住了我,接着放开我,朝后退了一步,重新打量了我一番,咧嘴傻笑着。

“你是纪下士。”我傻头傻脑地说道。我尤其记得他这双眼睛,是站在德索亚神父的立场看到的,当时他和纪下士、格列高里亚斯中士、持枪兵芮提戈跟在我和伊妮娅身后紧追不舍,几年来追着我们跨越了银河系的一整条旋臂。

“从前是纪下士,”他仍旧咧嘴笑着,“现在就只是纪白森,新罗马的公民,圣安妮教区的成员,也是一名猎手,明天的食物由我负责。”他盯着我,摇着头,“劳尔?安迪密恩。我的天。有些人觉得你逃不出那个该死的薛定谔玩意儿呢。”

“你知道那个薛定谔的椭圆玩意儿?”

“当然,”纪白森说道,“这是共睹时刻的一部分。伊妮娅知道他们要把你带到什么地方。所以我们大家都知道了。当然,我们都通过虚空感觉到了你在那个地方。”

我突然感到有点头晕目眩,胃里有点恶心。光线,空气,离地平线的遥远距离…那地平线有点不稳定,就好像我正在一艘小船上,正在波浪滔天的大海上看着那地平线,于是我闭上了双眼。当我重新睁眼时,纪白森正握着我的臂膀,扶着我坐向一块巨大的白石,那石头看上去像是从玻璃河对面大教堂那儿轰过来的。

“我的天,劳尔,”他说道,“你是从哪儿自由传输到这儿的?你没去其他地方吧?”

“是的,”我说,“没去其他地方。”我缓缓地吸了两口气,然后问道,“什么是共睹时刻?”他刚才说过这个词。

矮个男子用他那明亮而充满智慧的目光审视着我,开口时,声音轻柔。“伊妮娅的共睹时刻,”他说,“我们都这么叫。当然,它说它是时刻并不意味它只有区区一个瞬间。而是她被拷问至死的所有瞬间。”

“你也感觉到了?”我问。我突然觉得有一只拳头紧紧攥住了我的心,不过,我的内心充满的到底是喜悦,还是痛苦的悲伤,到目前还不得而知。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纪白森说,“每个人都共享到了这一时刻。每个人,除了那些拷问者。”

“佩森星球上的每个人?”我问。

“佩森,”纪白森说,“还有卢瑟斯和复兴之矢。还有火星、库姆-利雅得、复兴二号和鲸逖中心。还有富士星、伊克赛翁、天津四丙和希毕雅图的苦涩。还有巴纳之域、神林和无限极海。还有青岛-西双版纳、帕桃发和格鲁姆布里奇?戴森D。”纪白森顿了顿,对着自己这一连串话笑了一笑,“几乎每个星球,劳尔。还有星球之间的那些地方。我们知道,星树也感受到了共睹时刻…所有的星树生物圈都感受到了。”

我眨眨眼。“还有其他星树?”

纪白森点了点头。

“这么多星球…是怎么共享那一时刻的?”这个问题刚出口,我就已经明白了答案。

“是的,”从前的纪下士喃喃道,“伊妮娅去过的那些地方,随行的常常还有你。她把一个个弟子留下来的那些星球,而那些弟子,早已分享过她的圣酒,摒弃了十字形。她的共睹时刻…她死亡的那个时刻…就像是广播信号般,传向所有这些星球。”

我揉揉脸颊,感觉脸有点麻木。“这么说,只有那些分享过圣酒,或是从伊妮娅那儿学习过的人,才共睹了这一时刻?”我问道。

纪白森摇摇头。“不…他们是转发器,是中转站。他们从缔之虚中将共睹时刻抽出,传播给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我傻傻地重复道,“甚至数百亿携有十字架的圣神信徒?”

“以前携有十字架的信徒,”纪白森补充道,“自那之后,许多人决定去除身上的内核十字形。”

我开始慢慢理解。伊妮娅最后的共睹时刻不仅仅是那些话语、酷刑、痛苦和恐惧——我感受到了她的思想,分享了她的见解:关于内核的动机,关于十字形的真实寄生面目,关于它们为调节他们的神经网络,滥用人类死亡的恶行,以及,关于卢杜萨美对权力的渴望、穆斯塔法的困惑、阿尔贝都的残忍…在见证到这一切时,我还在飞往外星的机器监狱火炬舰船上,当时我在船上的高重力箱槽中狂叫,奋力扑打,如果每个人都分享到我所感受到的这一共睹时刻,那么,它对整个人类种族来说,便是一个既光明又可怕的时刻。而且,每一个活着的人类,肯定都聆听到了火焰将她吞没时,她最后的那句话:我爱你,劳尔。

夕阳西下。金色的霞光洒落在河西的废墟上,在河东岸投下迷宫般的影子。圣天使堡那堆熔化的物质一路淌向我们,就像是一座熔融的玻璃山。她叫我把她的骨灰撒在旧地上。我连这事也办不到。就算她死了,我都辜负了她的期望。

我抬头望向纪白森。“佩森上?”我问,“她在佩森没有弟子啊…哦。”我想起来了,在我们注定一死地冲向圣彼得大教堂的侧廊之前,她把德索亚神父打发走了,命他和僧侣们一起离开,混进这个他熟知的城市,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去惹圣神。当时神父想要争辩,伊妮娅和他说了这样的话——“我只请求你为我做这一件事。我请求你,并奉上我的爱和敬意。”于是德索亚神父走进了外面的雨幕中。他,便是佩森上的广播中转站,携带着我爱人临终时的痛苦,以及对数十亿人类的洞察。

“哦,”我仍旧盯着纪白森,“但我上一次…透过虚空…见到你的时候,你仍被囚禁在冰冻沉眠状态,被关在那个…”我满脸厌恶地挥了挥手,指了指那一摊熔化的圣天使堡遗迹。

纪白森又点了点头。“我那时的确处在冰冻沉眠状态,劳尔,就像是一块沉睡的牛肉,储藏在那个地牢中。他们杀害伊妮娅的地方,离我那里不远。但我感受到了共睹时刻。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感受到了…不管是在睡眠中,还是喝醉了酒,不管是垂死之人,还是已经疯掉的人。”

我唯有朝他瞪眼的份了。明白这一切之后,我再一次心碎。最后我说道:“你怎么出来的?怎么逃出那地方的?”我俩盯着曾是宗教法庭总部的那片废墟。

纪白森叹了口气。“共睹时刻之后不久,就发生了一场革命。许多人——佩森上的大多数人——都不想再和十字形有任何关系,他们都叛逃出这个在他们身上植入十字形的教会。虽然有些人还是玩世不恭地和恶魔做着交易,不想舍弃这一肉体的永生,但在头一星期内,就有数以百万的人寻求圣酒,想要摆脱内核十字形的束缚。拥护圣神的人试图阻止他们。于是打了起来…革命…内战。”

“又来了,”我说,“就像是三个世纪前远距传输器陨落的时候。”

“不,”纪白森说,“没到那么恶劣的地步。记住,一旦人们学会死者和生者的语言,如果谁伤害某人,那他自己也会感受到痛楚。虽然拥护圣神的人没有这个限制,但是,瞧,他们的人数相当少。”

我指了指这一片满目疮痍。“你说那是限制?你说这一切没到那么恶劣的地步?”

“这一切,并不是反对梵蒂冈、圣神和宗教法庭的人干的。”纪白森严肃地说道,“相对来说,革命并没有造成流血场面。拥护圣神的人乘着大天使星舰逃走了,新梵蒂冈在一个名叫末睇的星球…简直就是个茅坑之地,那里现在有半支旧舰队保卫,还有几百万忠诚之士。”

“那这是谁干的?”我问,望着周围这一大片劫后余迹。

“内核干的。”纪白森说,“那四个尼弥斯魔头摧毁了整座城市,然后抢了四艘大天使飞船,在拥护圣神的人离开后,他们就从太空中向我们发射熔烁武器。当时内核被惹毛了,可能现在都还没缓过气来。不过我们不在乎。”

我小心翼翼地把书写器放在白石上,四处张望了一番。有更多的人从废墟中走了出来,和我们保持着距离,但神色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他们穿着工作服和狩猎装,不是熊皮或破布。显而易见,这些人生活在一个艰难之世的艰苦之地,但没有变成野人。一个金发小男孩害羞地朝我挥挥手。我也朝他挥了挥手。

“我还没有真正回答你的问题,”纪白森说,“在共睹时刻之后那个混乱的一星期,守卫把我放了…他们把所有的囚犯都放了。在那个星期,银河这条旋臂的许多囚犯,都被释放了。在享用圣酒之后…啊,你很难再去监禁或拷打这些人,因为你会通过缔之虚感受到他们的痛苦。还有驱逐者,自从共睹时刻后,他们便一直忙着从迷宫星球拯救数百亿被内核绑架的犹太人、穆斯林及其他信徒…把他们复活,载他们回到家乡。”

我对此琢磨了一分钟。接着问道:“德索亚神父还活着吗?”

纪白森笑得愈发灿烂。“我想,可以说他活下来了。他现在是圣安妮教区的神父。来吧,我带你去见他。他现在应该知道你到这儿了。走五分钟就到。”

德索亚狠狠拥抱了我,弄得我肋骨疼了一个小时。神父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法衣,戴着罗马衣领。圣安妮教堂并不是我们先前在梵蒂冈中见到的那个大教堂,只是一座砖石砌成的小教堂,坐落在东岸一块开阔的区域中。整个教区看上去约有一百来个家庭,这里原是太空港附近的一个大公园,他们现在在这里狩猎畜牧,聊以谋生。我们来到教堂休息室外的明亮之地,在那儿享用晚餐,一面吃,一面把我引介给一百多家人家。看样子他们都认识我,所有人都似乎感到由衷开心,感谢我能活着,并回到生者的世界中。

夜幕降临,我和纪白森、德索亚聚到神父的私人宿舍:是毗邻教堂后部的一个简朴小屋。德索亚神父拿出一瓶酒,为我们每人满满地倒了一杯。

“文明陨落的一个好处,众所周知的,”他说,“就是随处都有装满美酒的私人地窖,一挖就有。这不是盗窃,而是考古。”

纪白森举起酒杯,像是要敬酒,但犹豫了一下。“敬伊妮娅?”他建议道。

“敬伊妮娅。”我和德索亚神父说道。我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父又替我们倒上。

“自我离开后过了多长时间了?”我问。跟从前一样,喝过酒之后,我的脸有点泛红。伊妮娅以前总是拿这开玩笑。

“自共睹时刻起,已经过了十三个标准月。”德索亚说。

我摇摇头。我肯定是在写故事和等死上花了太长时间,我每一次都能写上三十多个小时,然后是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接下来又是整整三四十小时的工作时间。我的这种作息,被睡眠科学家称为自由奔跑:完全不按正常的生理节奏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