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两颗等离子弹头让树舰颤抖了起来。接着又是四颗。“顶住了,”海特?马斯蒂恩手下的中尉说道,“所有能量场都顶住了。”

“罗莫和劳尔说得对,伊妮娅,”多吉帕姆上前说道,她穿着一件简朴的棉袍,浑身散发着君王般的优雅气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躲避圣神的追捕。该迎接他们的挑战了…我们所有人都该去迎战了。”

我望着这位老迈的妇人,目光炽烈,稍显粗鲁。我意识到她身上洋溢着一种灵力…不,不对,这词太过神秘…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她身上正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色彩,是一种同金刚亥母的人格一样强力的深红之色。那天大家都在平台上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注意这样的细节——罗莫爆发出勇气时,显出天蓝色的气息;海特?马斯蒂恩自信地下达指令时,显出金色;卡萨德见到伯劳时震惊异常,显出闪烁的紫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学习生者的语言。抑或,这只是等离子爆炸所引起的亮光超过负荷所致。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知道这些颜色并非真实的,也不是我产生的幻觉,眼前也没有蒙上迷雾。但我也觉得是自己的意识在进行直接的接触,在视觉的某个水平之下或之上,迅速领略着这些人真正的心灵。

而伊妮娅身上散发的颜色,则涵盖了整个光谱,甚至更多——是一种渗透力极强的光芒,充满了树舰,就像是等离子炸弹的火光充满外部世界那样。

德索亚神父说道。“不,夫人,”他对多吉帕姆说,声音轻柔,充满了敬意,“罗莫和劳尔说得并不对。尽管圣神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愤怒,我们都希望展开反击,但伊妮娅是对的。如果我们活下来,我们会明白这一切的真谛,如果罗莫活下来,他也会明白这一切。这个真谛就是,如果你享用了伊妮娅的圣餐,那我们将分享所有人的痛苦,包括我们攻击的那些人。真真切切、确确实实的分享。在身体上分享到这种痛苦。分享它,作为生者的语言其中的一部分。”

多吉帕姆低头看着比她矮一个头的神父。“基督徒,你说的话确实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如果他们伤害我们,我们不能予以反击。”她向上挥舞手臂,囊括了被慢慢消减的密蔽场,以及上方那满是聚变焰尾和火光余烬的星野,“这些圣神…怪物…正在摧毁我们人类种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成就。必须阻止他们!”

“还没到时间,”德索亚神父说,“不是在这里和他们战斗就是阻止了他们。相信伊妮娅。”

高个子格列高里亚斯中士走进了圈子。“我身体的每一丝力量,我训练的每一个时刻,我多年战斗留下的每一道伤痕…所有的一切都在催促我去战斗,”他咆哮道,“但我相信我的舰长。我相信他,他是我的神父。如果他说我们一定要相信这位年轻的女子…那我们必须相信她。”

海特?马斯蒂恩举起一只手。众人静了下来。“这样的争论是浪费时间。正如传道者说的,‘伊戈德拉希尔’号没有武器,尔格是我们唯一的防御来源。但如果要它们提供这一防御护盾,那它们就无法对聚变驱动器进行相移。实际上,我们得不到推进力…我们是在顺着先前的航向飘移,目前离我们原先的位置只有几光分的距离。与此同时,已经有五艘大天使改变了航向,想要拦截我们。”圣徒将脸孔转向我们,“各位,拜托了。除了传道者和她高大的朋友,劳尔,请大家都离开舰桥平台,在下面等着。”

众人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在瑞秋转身离开前,我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所投向的方向,我顺着那方向抬起头。卡萨德上校正站在最顶部的瞭望台上,他身旁便是伯劳,高大的男子在三米高的由铬、刀刃和棘刺组成的雕像的映衬下,依旧有些相形见绌。上校和杀人机器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互相对视,谁都没有动弹一下。

我回头看了看全息虚影。圣神飞船的亮点正迅速逼近。在我们头顶,密蔽场已经被突破。

“劳尔,拉住我的手。”伊妮娅说。

我拉住了她的手,心中顿时浮现起十年来我抓着她手时的每一次景象。

“星星,”她低声道,“望着星星。聆听它们。”

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号悬停在一颗橙红色星球的低层轨道上,星球的两极白雪皑皑,还能看见一些古老的火山,大得甚至超过海伯利安的羽翼高原,还有一条五千多公里长的河谷,就像是星球肚子上的一条疤痕。

“这是火星,”伊妮娅说,“卡萨德上校会在这儿离开我们。”

完成量子跃迁后,卡萨德上校已经停止了和伯劳的近距离对视,从高台上走了下来。说是量子跃迁,但对于我们所完成的壮举,实际上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一秒钟之前,树舰还在生物圈所在的星系内,关着驱动,以低速状态滑行,同时还经受着一群群大天使的攻击,后一秒,我们便来到了旧地星系的这颗死气沉沉的星球上空,稳稳地停在了它的低层轨道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伊妮娅完成这个把戏后,我便马上问她。毫无疑问,是她把我们…瞬间转移…到了这儿。

“我学会了聆听天体之音,”她说,“接着便走出了一步。”

我盯着她不放。现在,我仍旧牵着她的手,也没打算放手,直到她用平实的语言解释这一切。

“劳尔,一个人可以领悟一个地方,”她跟我说道,但也知道,其他人毫无疑问也在倾听,“在那一刻,那就像是在聆听它的美妙之音。每一个星球都是一个不同的和音。每一个星系都是一曲不同的奏鸣曲。每一个地方都是一个清晰且独一无二的音符。”

我没有松手。“这就是不用远距传输器的远距传输?”我问。

伊妮娅点点头。“自由传输。真正意义上的量子跃迁。”她说,“在宏大的宇宙中恣意移动,就像是电子在无限狭小的地域内自由移动。在缔之虚的帮助下迈出一步。”

我摇起头来。“能量,丫头,能量从哪里来?无中不能生有。”

“一切从天地万物中来。”

“什么意思,伊妮娅?”

她扭脱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你还记得我们很久很久以前讨论过的关于爱的牛顿物理学吗?”

“爱只是一种情感,丫头,不是能量形式。”

“劳尔,这两者都是。而且,它也是开启宇宙最巨大的能量源的唯一一把钥匙。”

“你是在说宗教吗?”我有几分恼火,部分是因为她说的这些晦涩的话语,部分是因为自己的愚钝。

“不,”她说,“我说的是,蓄意点燃类星体,驯服脉冲星,引爆银河核心用以开发类似蒸汽涡轮机的能量。我说的是一项横跨二十五亿年古老的工程项目,而今刚刚启动。”

我唯有瞪眼的份了。

她摇摇头。“以后再说吧,我亲爱的。现在,你只要明白,不用远距传输器的远距传输的确是可能的。事实上,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远距传输器…并没有任何魔法门…开启之后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有的,只不过是技术内核的歪曲产物,它的源头,实际上是虚空的第二大奇妙礼物。”

我本想问,虚空最奇妙的礼物是什么?但我猜测,那应该就是学习死者的语言,那些有知觉的种族的记忆记录…说得更精确些,就是我母亲的声音。但我说的却是:“这么说,你和瑞秋、西奥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不产生任何时间债,就是用的这个方法?”

“是的。”

“不用霍金驱动,就让领事飞船从天山星系飞到了生物圈?”

“是的。”

我还想问,你也是这样去了另一个星球,在那儿遇见你的爱人,和他结了婚,有了个孩子。但这些话没有说出口。“这是火星,”伊妮娅继续道,声音打破了沉默,“卡萨德上校会在这儿离开我们。”

高大的战士走到了伊妮娅身旁。瑞秋也走了过来,她踮起脚,吻了他。

“有一天,你会被叫作莫尼塔,”卡萨德轻声道,“我们将会成为恋人。”

“是的。”瑞秋说道,接着便退了下去。

伊妮娅牵起高个男子的手。他仍旧穿着古色古香的战斗服,突击步枪舒舒服服地贴在臂弯中。上校微微笑着,他抬起头望向最高处的平台,伯劳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火星的血红之光映照在它的甲壳之上。

“劳尔,”伊妮娅说,“你能一起来吗?”

我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狂风裹挟着沙子扑向我的眼睛,我无法呼吸。伊妮娅递给我一面滤息面具,我戴了上去,她也戴上了一面。

沙子是红色的,岩石是红色的,天空中暴风云团涌动,呈现出一片粉红色。我们正站在一处干涸的河谷中,旁边是一片岩石悬崖。河床上到处都是鹅卵石,有些和领事的飞船一样大。卡萨德上校戴上了战衣的头盔,通信线路上响起了嘶哑的静电噪声。“那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他说,“塔尔锡斯再分配营的贫民窟,离这儿大约几百公里远的地方。”他指了指前方,太阳正低垂在那儿的悬崖上空。男子穿着庞大的战衣,看上去带着不祥之兆,在空荡荡的火星平原上,沉重的突击步枪没有显出一丝陈旧,他转身望着伊妮娅:“女士,你想要我做什么?”

伊妮娅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她的命令。“此地发生了巴勒斯坦起义,而火星战团也在太空中死灰复燃,所以圣神已经暂时从火星和旧地星系撤离。这里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而且由于军力受到限制,他们不想把资源浪费在这里。”

卡萨德点点头。

“但他们会回来,”伊妮娅说,“而且是派大军而来。不仅是为了镇压火星,更是为了占领整个星系。”她顿了顿,四处瞭望。我跟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正沿着岩石地朝我们走来。他们拿着武器。

“上校,在接下来五个标准年内,你必须把他们拦在星系外,”伊妮娅说道,“不管做什么…不管牺牲谁…都要把他们拦在旧地星系之外。”

我以前从没听伊妮娅说过这么倔强冷酷的话。

“五个标准年,”卡萨德上校说,他在面罩下露出淡淡的笑容,“没问题。如果是五个火星年,那倒可能稍微紧张一些。”

伊妮娅笑了。猛烈的风沙下,那群人还在朝我们逼近。“你的任务是领导火星上的抵抗运动,”她说,声音异常严肃,“不管用什么方式,把他们号召起来。”

“包在我身上。”卡萨德说,语气中的坚定感和伊妮娅的一模一样。

“将各个部落和派系合并起来。”伊妮娅说。

“是。”

“和太空中的火星战团达成永久的同盟。”

卡萨德点点头。那群人离我们已经不到一百米,我看见他们举起了武器。

“保护旧地,”伊妮娅说,“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他们拦在外面。”

我震住了。卡萨德上校必定也感到了惊讶。“你是说旧地星系。”他说。

伊妮娅摇摇头。“旧地,费德曼,把圣神拦在外面。你大概会有一年的时间来巩固并控制整个星系。祝你好运。”

两人握了握手。

“你母亲是一位勇敢优秀的女子。”上校说,“我很珍惜这份友谊。”

“她也是。”

那些黑色的身影行进在巨石的沙丘之上,渐行渐近。卡萨德上校朝他们走去,他高举着双手,突击步枪仍旧稳稳当当地跨在臂膀上。

伊妮娅朝我走近,重新牵起我的手。“很冷,是不是,劳尔?”

的确很冷。一道闪光划过,就像是谁在你的脑后砸了一拳,但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一眨眼,我们便回到了“伊戈德拉希尔”号的舰桥平台上。见到我们的突然出现,朋友们都不由得往后退去;对魔法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在树枝和密蔽场外,火星展现出一片红色的冰冷。

“什么航向,尊敬的传道者?”海特?马斯蒂恩说道。

“只管往外飞,到我们能清楚地看清星星的地方。”伊妮娅说。

29

“伊戈德拉希尔”号继续它的旅程。这艘船的船长——圣徒巨树的忠诚之音——称它为“痛苦之树”。无可争辩。每一次跃迁都会从我的伊妮娅身上吸收更多的能量。我的爱人,我可怜的伊妮娅,她早已疲惫不堪,每一次分离都会在越来越枯竭的能量池中,盛满越来越多的悲伤。在这个过程中,伯劳始终独自站在最高处的平台上袖手旁观,就像一艘劫数难逃的舰船上丑陋的船首斜桁,或是阴森圣诞树顶端的骇人黑天使。

把卡萨德上校留在火星之后,树舰随后跃迁至茂伊约星球轨道。这个世界正在上演着如火如荼的起义,因为其位置深入圣神空间,所以我本以为会在这里遇见大队的圣神战舰向我们展开攻击,但在那儿的几个小时里,没有出现任何攻击。

“舰队攻击生物圈星树,对我们也有好处,这就是其中之一,”伊妮娅伤感地讽刺道,“内星系的战舰都被派走了。”

这回,伊妮娅牵住了西奥的手,她将带她到茂伊约的土地上。我也再一次陪着我的好友和她的好友一起下去。

当我眨眨眼,摆脱掉那阵白光后,我们已经站在了一座移动小岛上,树帆满载着温暖的热带风,天空和海洋碧蓝如洗,令人心醉。其他一些小岛在附近亦步亦趋,海豚侍从在两边的护航队伍后留下了白色的尾流。

高空平台上有一些人,虽然对于我们的突然出现,那些人有些疑惑,但还没到惊慌的地步。有两人前来迎接我们,一位是高个的金发男子,另一位是他的夫人,长着一头黑发,西奥和他们拥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