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下士点点头。“我只想知道,女孩的飞船要是在上面着陆,这些卫戍部队能否指望地上的平民向他们报告。”

“值得怀疑,”德索亚说,“这个世界的百分之九十九空无人烟,要么从来没人居住过,要么已经变回到沙丘和地衣原野的原始状态,大多数人都挤在甘地附近的大型铝土矿山中。不过,轨道巡逻艇会追踪她的。”

“如果她有办法跑得那么远。”格列高利亚斯说。

“她不会,”德索亚神父舰长说,他点了点桌面上的监控器,拉出了他准备多时的图形,“拦截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先睡上一段时间,在行动的三天前醒来。别担心,记住,冰冻沉眠跟重生不一样,不会产生不适的感觉。只要半小时,就能摆脱掉那一头乱麻。好…正式行动开始的三天前,拉响警报。‘拉斐尔’号迂回到这个位置…”他点了点图表上椭圆轨道的三分之二处,“我们已经知道他们飞船的超光跃迁速度,也就意味着,我们能推断出他们脱出时的速度…大约是零点零三倍光速。如果他们减速进入帕瓦蒂的速度和离开海伯利安的速度一样…”那张轨道和时间点的图表填满了整个屏幕。“这是假定情况,但是他们的跃迁点是固定的…肯定位于这个位置。”他拿着一支铁笔指了指离星球有十天文单位的一个红点。他们自己正沿着椭圆轨道一闪一闪地向那个点前进。“我们拦截他们的地点在这里,距离他们的传送点不到一光分。”

格列高利亚斯倾身凑向监控器。“到时我们都他妈的会像闪电一样飞过去,请原谅我用的语言,神父。”

德索亚笑了。“我宽恕你,我的孩子。对,速度会非常快,如果他们的飞船开始朝帕瓦蒂减速,我们的组合德尔塔五号驱动器也会减速,但是两艘船的相对速度几乎会趋于零。”

“我们会靠得多近,舰长?”纪下士问。这个男人的黑发在头顶聚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他们传送出来的时候,我们会在六百公里外向他们冲去。三分钟内,就会近得能朝他们扔石头。”

纪下士皱皱眉。“他们会朝我们扔什么?”

“还不知道,”德索亚说,“但‘拉斐尔’号很结实。我敢打赌,不管这艘不明飞船朝我们扔什么,它的防护盾都能顶住。”

持枪兵芮提戈咕哝了一声。“赌输了的话,就赔大了。”

德索亚转过椅子,望着这名士兵。他几乎已经忘了芮提戈的存在了。“对,”他说,“但是近距离之下,我们有优势。不管他们朝我们扔什么,他们时间有限。”

“那我们朝他们扔什么?”格列高利亚斯低沉地说。

德索亚顿了顿。“我和你已经检查了‘拉斐尔’号的军备,”最后他说,“如果那是一艘驱逐者的战舰,我们能把它炸掉、烤焦、砸扁、烧光,也能让它的船员平静地死去。”“拉斐尔”号装载着死光武器。在五百公里的距离下,它的有效性毋庸置疑。

“但我们不会使用这些武器…”神父舰长继续道,“除非我们有绝对把握能…能卸除那艘飞船的能力。”

“不伤害女孩的话,你能做到吗?”纪下士问。

“我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伤害她…或者船上的任何人,”德索亚说,他再次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道,“所以你们得登上那艘船,抓住她。”

格列高利亚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从‘圣托马斯?阿基拉’上离开前,我为每个人拿了太空服,”这个大个子高兴地嘟哝道,“不过,我们最好在实际登船前操练一遍。”

德索亚点点头。“三天时间够不够?”

格列高利亚斯依旧咧着嘴笑着。“最好是一星期。”

“好,”神父舰长说道,“那我们就在正式拦截的一星期前醒来。这是不明飞船的示意图。”

“我还以为…真是不明的呢。”纪下士说,盯着填满屏幕的飞船平面图。这艘太空船仿佛一根末端带有机翼的缝衣针——那是小孩子笔下的太空船的拙劣画作。

“我们的确不知道它明确的身份和记录,”德索亚说,“但在我们传送离开前,‘圣安东尼’号把它和‘圣波纳文丘’拍到的飞船视频通过密光发给了我们。不是驱逐者。”

“不是驱逐者,不是圣神,不是商团,不是神行舰,也不是火炬舰船…”纪下士一口气说道,“那究竟是什么?”

德索亚将飞船影像切换到横截面图。“私人太空船,霸主时代造的,”他轻声说,“当时总共就制造了三十多艘。至少有四百年历史,甚至更久。”

纪下士轻轻吹了声口哨。格列高利亚斯揉揉庞大的下巴。连始终戴着冷漠面具的芮提戈似乎也被震住了。“这世上竟然还有私人太空船,”下士说,“我是说,超光速的私人飞船。”

“霸主以前拿这样的船奖给一些要人,”德索亚说,“首相悦石曾经有一艘,格列侬高将军也有…”

“霸主从来没有奖给那家伙。”纪下士咯咯地笑道。格列侬高是霸主早期最臭名昭著的传奇敌手,如果世界网是罗马帝国,那他就是偏地的汉尼拔。

“对,”德索亚神父舰长附和道,“将军是从天龙星七号的行星总督那窃取了飞船。总之,电脑说,陨落前所有的私人飞船都有目可查,要么是被毁,要么是重新改装为军部所用,最后退了役。看样子,电脑记录出错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格列高利亚斯抱怨道,“这些远程拍摄到的图像有没有显示出什么军备或是防御系统?”

“没有,原来的飞船是民用的,没有武器。在伯劳杀死成像小队前,‘圣波纳文丘’号的探测器没有捕捉到任何搜索雷达的信号,也没有脉冲信号。”德索亚说,“但是这艘飞船已历经几个世纪,所以我们得假设,它已经得到了改装。但是即使它装备了能和我们相抗衡的现代化驱逐者武器,‘拉斐尔’号也能飞速靠近,同时抵御他们的切枪炮火。一旦我们接近飞船,他们就不能使用动力武器了。等到我们上场战斗的时候,那些能量武器也没用了。”

“肉搏。”格列高利亚斯自言自语道。中士审视着示意图,“他们会在气闸门那儿等我们,所以,我们得炸开一扇新门,在这儿…还有这儿…”

德索亚感觉芒刺在背,惊恐万分。“我们不能破坏飞船,不能让空气泄漏…这个小孩…”

格列高利亚斯如鲨鱼般咧嘴微笑。“别担心,长官。不用一分钟,我们就能在船壳上安好一个大型捕捉袋…我拿了好几个呢,还有太空装甲服…然后我们就冲进船内,飞速搜索…”他按按键,将图像拉得更近,“我会在刺激模拟中做个草图,然后在3D状态下演习几天。这样的话,我希望能再安排一个星期作为模拟用。”那张黑脸转向德索亚,“长官,我们也许根本就不用什么美妙的冰冻沉眠。”

纪下士的手指点着嘴唇。“有个问题,舰长。”

德索亚望着他。

“我明白,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能伤害这个孩子,但是要是有其他人插手呢?”

德索亚叹了口气,他一直在等候这个问题。“我只希望,没有人会在任务中牺牲,下士。”

“是,长官,”纪下士说,眼神异常警觉,“但如果真有人想阻碍我们呢?”

德索亚神父舰长关掉监控器,那上面又成一片空白。这间拥挤的小房间弥漫着一股油污、汗水、臭氧的味道。“我得到的命令是不能伤害小孩,”他慢慢地说道,措辞谨慎,“至于其他人如何,我没有得到指示。如果飞船上有谁…或是什么东西…想要阻碍我们的任务,那就不要心慈手软。自我防卫第一,必要的话就开枪,不必太多顾虑。”

“除了小孩,全部杀光,”格列高利亚斯咕哝道,“让上帝收拾这副烂摊子。”

德索亚一直很讨厌这句古老的唯利是图的玩笑话。

“随便怎么做,只要不伤及小孩就行。”他说。

“如果船上阻碍我们的只有一个,”芮提戈说,另外三人盯着这个小行星人类,“但却是伯劳,那该怎么办?”

小房间静悄悄的,除了飞船上一些无所不在的声音:船壳上金属展开收缩的声音,通风器的低鸣,设备的嗡嗡声,推进器偶尔发出的饱嗝声。

“如果是伯劳…”德索亚神父舰长开口道。然后顿住了。

“如果是那小小的伯劳,”格列高利亚斯中士说,“我想我能给它送上一点惊喜。这一次,事情不会像它想的那么容易的,这狗娘养的荆棘怪,原谅我的言辞,神父。”

“身为你的神父,”德索亚说,“我再一次警告你,不要再用这些亵渎的语言。身为你的指挥官,我命令你,请把你所谓的惊喜说给我听,越多越好,一定要杀掉那狗娘养的荆棘怪。”

他们暂时休会,吃了晚餐,接着开始谋划各自的战略部署。

你是否注意到,一趟旅途,即便是非常漫长的旅途,第一个星期发生的事往往记得最清晰,这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旅途能使感知更加敏锐,也许是新环境往往会让感官做出相应的调整,抑或是熟悉新环境后,对周遭事物不再那么热衷,但是我的经验是,来到一个陌生之地、遇见陌生人的头几天,总能给旅途的余下时间定下基调。而这一次,是我的余生。

在我们伟大的冒险旅程的头几天里,我们一直在睡觉。小女孩累坏了。我得承认,在不受人打扰地睡上十六小时后,醒来时我的感觉也跟她一样。正因如此,旅途的头一天就像是在梦游,那天,我无法确切地知道贝提克在做什么。当时我还不知道机器人也要睡觉,不过也只需睡一小会儿,就像我们人类打个盹一样,他把小背包里的行李都放在了引擎室,临时搭了个吊床,睡在上面,并在那里度过了大部分时间。我本打算把飞船顶部的“主卧”让给小女孩,毕竟头天早上,她就是在那里的浴室冲的澡,不过她却在沉眠舱中搭起了睡床,而且很快就把那儿变成了她的地盘。于是顶部房间的那张柔软大床便归我使用了,过了一小会儿,我甚至还克服了恐旷症,命令船体变成透明,开始欣赏外面霍金空间中的分形光线表演。然而,很快我便命令船体恢复原状,因为那些脉动的几何体始终让我坐立不安,我无法用言语形容。

图书馆和全息井所在的两层,根据心照不宣的协议,是公共场所。厨房(贝提克称其为“调理室”)坐落在全息井那一层的舱壁中,我们时常在全息井的矮桌边吃东西,偶尔把食物带到上面领航室边的圆桌上吃。在醒来吃了“早饭”后(按照飞船时间,当时是海伯利安的下午,可是,既然我永远也见不到那个世界了,我为什么还要坚守它的时间呢?),我便径直冲向图书馆:那些书很古老,都是在霸主时期或是更早的时间里出版的,我惊讶地发现了一本史诗,那是马丁?塞利纳斯写的——《濒死的地球》——以及十几名古典作家的巨著,我儿时曾读过;在沼泽小屋那漫长的昼夜,或是在河上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时常重新阅读。

我在那儿浏览书籍的第一天,贝提克来到我身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巴掌大的绿色册子。“这本可能会很有趣。”他说。书名是《世界网旅行指南:特别献上中央广场和特提斯河》。

“也许会很有趣。”我说道,颤抖的手指掀开书页。之所以颤抖,我想,是因为意识到我们的目的地正是那儿——我们竟然正飞向旧时的环网世界!

“这些书来自一个信息唾手可得的年代,”机器人说,“既然是史前古物,肯定很有趣。”

我点点头。小时候听外婆讲旧日的故事,我曾试图想象这个世界,在那儿,所有人都带着植入体,可以随时随地接入数据网。当然,即使是在那时,海伯利安也没有数据网——它从来没有加入过环网。但是对霸主几十亿公民的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活肯定就像是沉浸在无止境的视听、印刷信息的刺激模拟中。难怪在旧日里,绝大多数人都从来不去学如何阅读。陨落后过了很久,当星际社会被重新连接起来后,扫盲成了教会和圣神官员的首要目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