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书写和阅读。”

“或许当他们死后,他们学会了。”

“好吧,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呆在这儿,如果你想到某个地方,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年纪太小,不该冒这个险--”

“不要小看人!你是安德.维京,不要告诉我一个11岁的孩子只能做些什么!”

他们一起登上探测船,飞到了操场上空,俯视着那些树木和森林空地上的那口井。在小山的悬崖上,一个壁架正象在“世界尽头”里的情景一样,装在了它应在的地方。而在远处,耸立着一座城堡,城堡上还有着塔楼。

他把艾博拉留在了探测船上,“不要跟着我,如果我在一小时后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回去。”

“不,安德,我跟你一起去。”

“听话,艾博拉,否则我用泥土塞满你的嘴。”

虽然安德是在开玩笑,但艾博拉知道他是认真的,他只好留在飞船上。

塔楼的墙壁上有很多突起物,易于攀爬。他们是有意做成这样让他能够爬进去的。

房间正象在游戏里的一样。安德记得很清楚,他扫视着地板,看能不能找到那条毒蛇,但地板上只有一张毯子,它的一角上绣着一个蛇头。他们只是在模仿,而不是复制,对于这些没有艺术细胞的种族来说,他们做得相当不错。他们一定是从安德的记忆里抽出了这些图象,他们穿越了几个光年的距离找到了他,研究了他脑中最可怕的恶梦。但这是为什么呢?为了把他带到这个房间,当然没错。还是给他留下了讯息?但那些讯息在哪里?他又怎能理解它呢?

墙上仍然挂着那面镜子。它由一片灰暗的金属制成,里面刮出了一张粗糙的人脸。他们试图描绘出我在游戏里见到的场景。

安德看着这面镜子,想起自己曾经打破了它,将它从墙上拔了出来,然后一堆毒蛇从隐藏之处冲出来袭击他,用它们的毒牙撕咬着他。

他们能对我了解到什么程度,安德很想知道。他们知道我常常想着死亡吗?他们知道我并不害怕它吗?他们知道就算我害怕死亡,它也不能阻止我将这面镜子从墙上拔出来吗?

他走向镜子,将它拿开放到一边。没有毒蛇冲出来,它后面只是一个空穴,里面摆放着一个白色丝茧,少许被磨损的丝线散落得到处都是。这是一只蛋?不。它是一个母后的虫蛹,已经和幼小的雄性虫人交配过,它正准备孵化,繁衍出数十万的新虫族,包括少量的母后和大量的雄性虫人。安德可以看到长得象鼻涕虫一样的雄性虫人粘附在黑暗过道的墙上,而成年的虫人正把刚出生的母后送到繁殖室;每个雄性虫人依次

与她交配,他们入神地抽搐着身体,然后死去,掉落在过道的地板上干枯萎缩。尔后,新母后躺在老母后面前,神情高贵,身上覆盖着两片微微发亮的羽翼,虽然它们已经一早失去了飞翔的功用,但它依然象征着权威与尊严。老母后吻了吻她,在她的嘴唇上粘上了一些软性毒药,使她陷入了沉睡,然后用羽丝绕着她的腹部包裹起来。老母后命令她取代自己,去带领一个新的城市,一个新的世界,繁衍出更多的母后和更多的世界。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安德想。我怎么能看到这些情景,它们就象储贮在我的记忆里。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他看到了他第一次与虫族舰队作战时的情形。他曾在模拟器里看见过,但这次他是从母后的眼里看着它。虫族将舰队集结成球状,然后人类可怕的战机从黑暗中冲出,“小医生”带着炫目的光芒毁灭了他们。他能体会到那时母后的感觉,从她的战士眼里看到死亡在迅速逼近,他们知道自己无法逃脱。然而,她的记忆里没有痛苦和害怕。她只是感到悲伤,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在她看到人类来消灭他们时,她并没有想到这些词语,但安德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没有原谅我们,她想。我们一定会被杀死的。

“你们如何才能重生?”他问。

在丝茧里的母后没有回答他;但当他闭上双眼冥想时,他的脑中出现了新的情景。把虫茧放到一个阴暗清凉的地方,那地方要有水,以使它避免干枯。不,不仅仅是水,水里必须混入一种特殊树木的汁液,还要保持温热,孵化进程将会在茧里发生。然后等待着,几天或几周,幼虫在会里面发育成长。尔后,当虫茧变成深棕色时,安德看到他自己打开了虫茧,将发育成熟的小母后抱了出来。他看见自己牵着她的前肢,扶着她从出生地走到栖息之处,那地方地表柔软,枯黄的叶子铺在沙石之上。然后我将重生,他的脑中感知了一个想法。然后我就苏醒过来,繁殖出数万个孩子。

“不,”安德说,“我不能这么做。”

他感到从母后身上传来的痛苦。

“你的孩子对我们来说是个恶梦。如果我让你苏醒,我们将不得不再次杀死你们。”

他的脑子里闪现出数十幅人类被虫族屠杀的图象,一股强烈的悲痛让他无法释怀,他替他们擦去了眼泪。

“如果你能让他们感知到你现在让我感知的事情,或许他们会原谅你。”

只有我才能接受他们的信息,他意识到。他们通过安塞波找到了我,并沿着它分析了我的思想。从我在恶梦之中所经历的痛苦里,他们了解了我,而那时我正在和他们作战。他们知道我对他们的恐惧,但他们也明白我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屠杀他们。他们花了几个星期为我建造了这个地方,建造了巨人的尸体、操场,还有“世界尽头”的悬崖,以使我能通过自己的眼睛发现这个地方。我是他们唯一了解的人,他们只能和我交流。我们与你们一样,一股思维波闪现在他的脑中。我们的屠杀不是故意的,当我们了解之后,我们没有打算再次入侵。我们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命,直到碰到了你们,但我们绝没有想到那些不能接收别人思想的个体生物也是有智慧的生命。我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本来是可以和平相处的,相信我们,相信我们,相信我们。

他把手伸去洞穴,将虫茧拿了出来。它带着神圣的光华,一个伟大种族的所有希望和未来都包含在里面。

“我会带着你,”安德说,“我将周游宇宙,直到在适当的时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让你安全的苏醒。我会把你的故事告诉我们的人民,或许他们也会原谅你,就象你原谅我一样。”

他包起母后的虫茧放进夹克,把它带出了塔楼。

“里面有什么?”阿博拉问。

“一个答案,”安德说。

“什么答案?”

“关于我的疑问的答案。”之后,他再也没有对此事多发一言。他们又继续搜索了五天,在塔楼远处的东南方选择了一个地点作为殖民地。

几周之后,他来找华伦苔,让她看看他写下的一些文章。她从飞船的电脑里调出他的文档,细细阅读。

它是以虫族母后的口吻写的,描述了他们的意图和他们的所作所为,讲述着他们的失败与成功,渺小与伟大。我们不是有意伤害你们的,我们将原谅你们带来的死亡。书上还记述了从他们最早成为智慧生命到那场灭族战争之间的历史,安德的故事讲得很快,仿佛它是个古老的传说。而当他讲述虫族始母的故事时,他却不吝笔墨,细细描述。虫族始母是所有母后的祖先,她第一个学会了与新出生的母后和平相处,而不是将她杀死或驱逐,她无数次地杀死了自己的亲身婴儿,直到她生出一个能理解她的想法,与她和平相处的孩子。对他们的世界来说,这是个奇迹,两个母后互相友爱,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争斗,她们联合在一起胜过了其他所有的母后。她们这一族开始兴旺,有更多的小母后和平地加入到她们之中。虫族的智慧由此而产生。

如果我们能一早与你交流,母后在安德的书里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但悲剧已经既成事实了,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们记住我们,不要把我们当作敌人,我们只是一个悲伤的姐妹,被命运之手玩弄了一番。如果我们之间能够交流,在双方的眼里我们都会把对方当作是理性生物。然而,我们却互相残杀。但我们仍然欢迎你们成为友好的客人。前往我们的家园吧,地球的儿女们,住在我们的隧道里,耕种我们的土地。我们做不到的事,现在都借你们的手来完成。树木为你们而茂盛,土地为你们而肥沃,太阳为你们而温暖,行星为你们而繁荣:哺育他们吧,人类是我们收养的儿女,他们已经到家了。

安德的书并不长,但在里面诉说了人类与虫族之间恩恩怨怨。他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而是写上了另一个名称:死者的代言人。

在地球上,这本书出版时并没有引起注意,但很快,它就传遍了整个世界,地球上几乎没有人不晓得它。

大多数看过它的人都认为它很有趣--有些人甚至爱不释手。他们开始把它当作一种宗教,当他们所爱的人去世之后,一个信徒将会站在坟墓旁边,成为死者的代言人,坦率而真实地讲述着他一生的事迹。那些要求这种服务的家人有时会为此感到痛苦和烦恼,但有更多的人认为只有这样做死者的一生才会更有价值。不管他的罪过如何严重,当他们去世之后,代言人都应该真实地讲述他们的一生。

在地球上,它成为了众多宗教之中的一种。但对于那些穿越宇宙,居住在虫族的隧道,耕种着虫族的土地的人来说,它却是唯一的宗教。每个殖民世界上都有了自己的死者代言人。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真的想知道谁是那个始作诵者。安德根本不想告诉他们。

当华伦苔二十五岁时,她完成了她的《虫族战争史》著作的最后一卷。她将安德那本小书的全文附在了最后,但没有说明是由安德所著。

通过安塞波,她从遥远的地球上得到了一个人的答复,那是彼得.维京,地球的统治者,他已经77岁,日渐衰弱。

“我知道那段文章是谁写的,”他说,“如果他能为虫族而说话,他也一定能成为我的代言人。”

安德和彼得通过安塞波来回交谈,彼得倾诉着他的一生,他的罪恶和仁慈。当他去世之后,安德写下了第二部书,同样署名为“死者的代言人”。人们把他的两部书合在一起,称为“母后与霸主”,它们被人们当作圣经来看待。

“走吧,”一天,他对华伦蒂说,“我们到别的地方,永远地生活下去。”

“我们做不到,”她说,“总有些奇迹是相对论做不到的,安德。”

“我们不得不走。我在这儿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那么留下来吧。”

“痛苦已经伴随我太久了,失去了它我就不再是自己。”

于是他们上了飞船,从一个世界飞到另一个世界。在他们停留的地方,安德.维京总是作为一个巡回的死者代言人,诉说着死者的往事;而华伦蒂则成为一个周游环宇的历史学家,写下了生活的印记。安德常常带着一个干瘪的白色虫茧,寻找着一处乐园让母后苏醒,让她的子孙后代和平地繁殖、成长。他一直在久久搜寻着。

(全书完)